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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這天公(1 / 2)

第1264章這天公

路邊攤,一張桌子四位食客,老秀才早早從竹筒裡抽出一雙竹筷,眼巴巴看著,等到熱氣騰騰的粉絲砂鍋端上桌來,卷了一大筷子,吹了幾口氣,低頭嗦了起來。

老秀才一頓狼吞虎咽,抬起頭,含糊不清問道:“謝姑娘,與你請教一事,薑赦是怎麼個人?”

謝狗想了想,先尊稱一聲文聖老爺,“那家夥脾氣時好時壞,得挑人。看對眼了,才剛剛涉足修道的煉氣士,他在路上遇見了,也能稱兄道弟,真心實意視為道友,沒眼緣的話,可就不好說了,故意說話大嗓門,咋咋呼呼的,讓人誤會他是個大老粗。”

老秀才恍然道:“那性格跟我很像啊,稍後與之閒聊,肯定投緣。”

謝狗一愣。

劉羨陽說道:“文聖先生,薑赦這廝貌似粗糙,實則心細如發,城府很深。一登船,就用上了先聲奪人的手段,陳平安就差點著了道。”

老秀才忍俊不禁,“古往今來,想要立教稱祖者,有幾個是省油的燈?哪個沒有大毅力,大氣魄,大才學,大運勢。”

小陌深以為然。謝狗心有戚戚然,自怨自艾起來,她就想不明白,自己缺個啥?

老秀才提醒道:“羨陽啊,你小子做事情,也太冒失了。薑赦雖非真身蒞臨此地,那可是一位最老字號的十四境,即便是出陽神,走陰神,以分身現世,也還是真金白銀、足斤足兩的十四境修為。他如果真有殺心,打定主意暴起殺人,龍泉劍宗祖師堂恐怕今晚就要點燈了。”

既然自認是讀書人,喜歡與天地講道理,不付出點代價,怎麼行。

薑赦雙手抱胸,背靠椅背,“小夫子是要教我為人處世的道理?”

不曾想陳平安一步踏出,一副身軀瞬間支離破碎,崩如無數琉璃,刹那之間,便重新聚攏為一尊神靈姿態。

真正要殺的,落魄山的半個一!薑赦是在表明自己師出有名。在以大義殺人。

裴錢低著頭嗑瓜子,紅了眼睛。

“此刻”陳平安雙手籠袖,眯眼而視,豎耳聆聽。

以隱官身份,重返浩然,參與光陰長河之畔的一場議事,第一次同時見到“持劍者”和“劍靈”。

客人沒有收拾碗筷和殘羹冷炙的道理。

老秀才隻得默默停下筷子,隨即笑道:“敢把劍擱在薑赦道侶的脖子上,你是頭一個。”

薑赦懶洋洋道:“在蠻荒。”

是一種刻意的鬆弛,故意拿劉羨陽消弭劍拔弩張的氣氛。

薑赦說道:“等文聖從儒教第四把手變成第二把手了,再來說這個。”

老秀才撫須說道:“記得當年還是個自認人到中年萬事休的窮酸儒,第一次去見某位書院君子,緊張得一塌糊塗,臨時抱佛腳,連夜翻閱了那位君子的所有著作,這才心裡有點譜。”

道心太弱,百斤重的漢子挑不起百斤擔。

劉羨陽一貫是個沒大沒小的,反手就拍打老秀才的胳膊,嬉皮笑臉道:“交朋友,我不如陳平安。拜師學道,我還是不如陳平安,真氣人。”

老秀才望向薑赦,“有話好好說,少些心術,多點誠意,這種事情,就算對你薑赦而言是難事,可再難,千難萬難,能難過當年與道祖來一場捉對廝殺?”

謝狗現出白景真身容貌,袖有一柄用以“看山”的袖珍短劍,那是她在遠古歲月中豪取道號的殺手鐧之一。

既是在說餘時務,又何嘗不是在評價如今才是仙人境的陳平安?

我給的東西,是你能想不收就不收的?

薑赦說道:“雖然沒能瞧見一位舊友,但是他讓斐然捎了句話給我,隻要我願意入主蠻荒,他就願意自己把腦袋擰下來送給我,就當是賠禮和賀禮一並送了。”

依仗身份,是譏諷陳平安靠山多,實則自身道力一般。意氣用事,是對陳平安欲想問劍白玉京的不認同,以卵擊石,是說陳平安不自量力,抬餘貶陳,一句“好玩嗎”,更是一句蓋棺定論。單憑一座落魄山,就想撼動白玉京,這就是一場好似稚童兒戲的鬨劇。

當時陳平安本想添補一句,作為論據。我在範銅、謝三娘他們這邊,與之言語,或是聽他們說話,都很有耐心。

薑赦似笑非笑,“跟我耍激將法?”

老秀才雙手插袖,“哦?”

之後薑赦主動提及陳清流,說陳平安小覷了這位斬龍之人的胸襟。是借機舊事重提,主動揭露一段不為人知的香火情。注,727章五至高,四仙劍,一白也)

小陌本就以死士自居,隨侍和護道陳平安,完全可以承受這種代價。至於野心勃勃的薑赦能不能接受,那是薑赦該考慮的事情。

老秀才拍了拍劉羨陽的胳膊,“平安有你這個朋友,是他的福氣。”

“可憐了那些餓死的吃餅人。”

“具體細節,就不跟你說了。這次薑赦主動登船,交心也好,過招也罷,當然也可能是某種古怪心理作祟,總之都是師父跟薑赦之間的私事,隻因為尚未有定論,我不想誤導你。”

薑赦嗤笑道:“任由你們說破天去,能攔阻我認女兒?”

五彩天下飛升城。青冥天下歲除宮。寶瓶洲落魄山,桐葉洲青萍劍宗……各有異象,各起一陣,仿佛是輔弼主神歸位。

薑赦置若罔聞。

先生怎麼連這種事都跟裴錢說。

老秀才自顧自搖搖頭,好似下定決心,深呼吸一口氣,笑嗬嗬道:“好!道理是說不通了。你薑赦一貫是個以打破所有邊界、人間藩籬為證道的主兒。你隻是吃不準,我那關門弟子,有無把握算計死你的本事。”

是兵家初祖薑赦說給一位仙人境劍修聽的。薑赦毫不掩飾自己的用意,就是在以力壓人。

老秀才站起身,麵帶微笑,“吃飽喝足,養好精神,就有氣力講幾句結實話了。”

陳平安嗑著瓜子,說道:“屋裡就咱倆,反正沒有外人,師父就說些心裡話?”

謝狗揉了揉臉頰,“我幫你便是。”

劉羨陽說道:“當時小陌和狗子就在身邊,尤其是小陌還幫著第一時間以劍起陣,隔絕天地,何況那五言,她什麼大世麵沒見過,藝高人膽大,全不當回事。說好了是談買賣,市井坊間,還要講究一個買賣不成仁義在,他倒好,借機生事。薑赦做事不地道在先,小子做法不仗義在後,就算吵架吵到中土文廟去,我也不怵他,大不了他先認錯,我再賠罪。”

謝狗說道:“我不殺五言。但是跟你聯手殺薑赦,可沒有什麼心關要過。”

小陌奇怪道:“文聖老爺,見個薑赦而已,何必緊張?”

劉羨陽推說宗門事務繁重,以後空閒下來了再好好考慮此事。老秀才便讓劉羨陽到時候直接去禮記學宮報備。

裴錢眼神明亮,“師父,事先說好,可要說讓我心裡邊,如何像山下子女那般,與他們如何熱絡心生親近,我做不到,至少現在是,至於以後會如何,將來是怎樣,今天的裴錢,不與明天的裴錢作任何保證。”

聽到屋外的嗓音,陳平安霎時間恢複正常神色,抬頭笑道:“怎麼來了。”

浩然儒家道統之內,其中重塑道統、被譽為道濟天下溺的副教主韓夫子,學問天然與亞聖相親,卻將曾為顯學的亞聖一脈擱置一旁。而亞聖,則與文廟教主董夫子相親,甚至還可以往上推溯,學問根祇與禮聖相近。至於亞聖和文聖的三四之爭,除了人心善惡之彆,關於至聖先師的學問,各有抒發和延展,比如亞聖重仁義,文聖推崇禮。

裴錢笑容燦爛,點頭道:“好啊,好像很久沒有跟師父單獨說很多的話了。”

老秀才惱火得直跺腳道:“那也得裴錢願意和真心認你們是爹娘才行啊,你這是什麼混賬道理,為人父母者,便天經地義是事事都對的?這是戰場廝殺嗎,是官場勾心嗎?你薑赦連一句不因利益、不以大道而傷害裴錢的保證都不給,是懶得給,不敢給,還是不屑給?或是根本給不了?!

“虧得我還要拗著性子,故意擺出文聖的陣仗來見你,免得自家學生和小裴錢心裡有芥蒂,圖個啥?狗日的薑赦,我去你娘的兵家老祖。”

低處那五城十二樓,察覺異象的正副城主道官們各懷心思。

小陌笑問道:“老二想當老大,老大不肯讓位?”

陳平安緩緩說道:“首先,他們沒有保護好你一次,任他們有萬千理由,事實就是事實。我當然願意相信這一次,他們可以做得更好,但是難免心中存疑。我絕不可能毫無保留的相信他們,那是對你的不負責,我不允許自己犯這種錯誤。有些錯誤,可以改正,但是有些錯誤,是沒有改錯機會的。”

那邊,攤販見貂帽少女有些尷尬,斬釘截鐵隻說小本買賣,概不賒賬,客官莫要壞了靈犀城的規矩。

劉羨陽再是心寬,也聽得頭皮發麻,老秀才所謂的熟人,可不就是茅司業?一想到這個,劉羨陽連忙婉拒。

現在開始懷疑,蠻荒青壤之所以會露餡,是不是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是被薑赦的武道壓勝了?那麼武夫範銅、與鬼物謝三娘這對夫婦的真實身份?

婦人代為緩和氣氛,輕聲道:“文聖放心便是,我們哪裡舍得。”

好像整間屋子都隨之亮堂起來,裴錢搬了條椅子來到師父旁邊坐下,解釋道:“文聖老爺找到我,說了大致情況,我覺得這種小事,總不能讓師父兩頭為難,就主動要求來找他們,讓我自己與他們當麵鑼當麵鼓說清楚。文聖老爺放心不下,叮囑我登船之後,務必先見一見師父,免得到最後就沒有一方是不為難的,我覺得在理。師父,不要皺眉頭,哈,真是小事一樁。”

老秀才有些疲憊,“都什麼時候了,你薑赦就不能在一百件事中的一件事,不當一回薑赦?隻是給句準話,有那麼難嗎?”

謝狗有些懵,在你們靈犀城吃頓米線砂鍋而已,一定要搞得這麼文雅嗎?不談錢,你跟我談啥詞牌名啊?

她以心聲詢問,“小陌小陌,莎字是不是讀錯了?”

“其次,師父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比如必須要走一趟青冥天下,去白玉京見餘鬥。師父其實並不希望你,當然還有崔東山,不希望你們攪和這件事。在去白玉京之前,師父和落魄山雖然是眾矢之的,但畢竟總體失態還算可控。而薑赦和五言,無論是這對道侶的身份,還是他們的境界修為,當然是最高不過了,可是道理同樣再簡單不過,說得難聽點,是非窩一個,境界越高,敵人境界就高,道力和算力就強,我自然要未雨綢繆,比如要搞清楚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麼,你若是與他們長久相處,會遇到多大的風險,在這期間,你也要做好適當的心理準備。與其一開始和和氣氣,融融恰恰,相互遷就,不如一開始就不好說話一點,總好過將來反目成仇,相互怨懟,各懷遺憾,一輩子都活在相互指責和自我愧疚裡。”

裴錢說道:“師父,我說句真心話,你聽了可彆生氣。”

陳平安說道:“說實話,假若說得自私一點,我覺得最好的選擇,就是自己的開山大弟子,沒什麼了不起的、嚇唬人的、很誇張的身世背景。”

是說給儒家和文廟聽的,是以三教一家的兵家祖師在與儒教言語。

divcass=”ntentadv”“惹誰不好,偏要招惹餘鬥,怎麼想的?依仗身份,意氣用事,以卵擊石,好玩嗎?”

“擱我是小平安,碰到你這麼認親的,先給你一個大嘴巴子。”

瓊樓玉宇似的仙家境地,老秀才大步走向一間屋子,轉頭望向廊道那邊聯袂走出的陳平安和裴錢,笑臉伸手招呼,“稍等。”

小陌早已做好最壞的準備,先助劉羨陽劍斬五言,再將劉羨陽送出夜航船,自己與薑赦來一場搏命廝殺,大不了以自身大道性命,換取薑赦的道力折損。

天外,一道劍光如一條璀璨銀河,毫無顧忌,貼近青冥天下這艘“渡船”,來到蠻荒、浩然繞行的那條青道軌跡之上。

謝狗總不可能當場胡謅出幾篇符合格律的好詞,她靈機一動,便說自己與新任城主是朋友,能不能通融通融,行個方便?攤販卻是個油鹽不進的,滿臉不悅,說早知姑娘言語這般俗氣,當初就不做這筆買賣了。還在那邊嘀嘀咕咕,李城主才走了沒幾天,如今靈犀城真是什麼人都能進了。

前邊小陌習慣性跟老秀才和劉宗主身後,聞言在停步笑著解釋道:“詞牌名裡的莎字,確實是這麼念的,與梭織的梭同音。豳風七月裡的‘莎雞振羽’,讀法才與沙諧音,此物彆名紡織娘。鄭清嘉的金翠城,許多女修的真身,就是紡織娘出身。”

謝狗大大方方說自己掏錢結賬,結果那攤販卻不索要錢財,隻說小攤規矩,客人一向是以拿絕妙好詞結賬的,今夜詞牌踏莎行。

至於萬年之後的武道光景,作為祖師爺的薑赦不用評價半句,大概不屑言之,本身就是一種評價。

陳平安悶悶道:“怎麼可能不擔心。”

老秀才嘖嘖道:“夠忙的,才幾天功夫,這就與龍伯道友勾搭上,不知道釣著幾條大魚了?跟陳清流聊得還投緣?”

陳平安心情好轉,笑道:“一來,師父不舍得生氣。再者,師父很早就跟你說過,隻要是跟我說實話,哪怕沒什麼道理,說的是個錯事,都不用擔心,師父肯定會認認真真聽你說話,想要知道你的真實感受。師父不是自誇,不敢說自己永遠心態平和,還真就從來不是一個喜怒無常的人,而且從來不騙你。”

屋內。

之後什麼四位無名小卒,造就出五個守屍鬼……都是鋪墊,真正的重點,在於烘托那句輕描淡寫的“我老友得其頭顱。”

那麼薑赦若是記仇夜航船上的這場糾紛,想要來一場“秋後算賬”,就要先掂量掂量“文廟”的規矩,注定繞不過小夫子了。

害怕錯過任何細節,小心起見,身臨其境。陳平安將一粒芥子心神故地重遊,在心相天地內,憑借記憶,塑造出一幅幅色彩鮮明的畫麵。

桐葉洲荒廟相逢,之前陳平安沒有多想,隻當做一場無巧不成書的萍水相逢。

薑赦笑問道:“就憑現在的他?”

就在此時,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嗓音在屋內響起,“薑赦,浩然天下不是彆處。”

“隻聽”一句“碧霄道友讓我捎些話給你。”

禮聖的神識瞬間退散。薑赦感覺隨之渾身一輕。

“這次見到薑赦,我就心懷恐懼。”

老秀才帶著裴錢登船之前,陳平安在屋子裡獨坐,嗑瓜子想心事,如下棋複盤,將先前對話,逐字逐句,一一翻檢,不肯錯過。

問過大道,隨後就是薑赦的一場問心。

是說給三教祖師和三座天下聽的。

陳平安故作輕鬆,笑道:“些許損耗,不值一提。山上幽居修道,過於順遂也不好。”

陳平安點點頭,“沒問題。”

北俱蘆洲龍宮洞天內,火龍真人讓陳平安無路可退,最終成功逼出一句肺腑之言。

看似是一位大人物在拉家常。

“還來這套。他娘的,吵架無數,頭一回如此生氣。”

某種意義上,這是一句屬於“問道”的大言。

老秀才驀然瞪眼道:“姓薑的,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不要倚老賣老,不要為老不尊,不要欺負年輕人還年輕。”

“你該去念幾天書,換他去專心練劍的。”

好像薑赦早就十分熟稔陳平安的言行舉止、習性脾氣,道心和軟肋。

薑赦臉色陰沉幾分,“姓荀的,提醒一句,不要得寸進尺。惹惱了我,我就讓你們文廟和這浩然天下長長記性。”

薑赦在屋內正襟危坐,隻是稍微抬了抬眼皮子,對文聖的不客氣言語,假裝沒聽見。

老秀才跨過門檻,點點頭,第二句話便是潑皮耍無賴般,“薑赦,要不要我讓禮聖給你磕幾個頭?”

薑赦眼神漠然說道:“罵完了沒有?罵完了,我就要帶裴錢走了。該給的補償和好處,我一點不少了陳平安和落魄山。”

老秀才一抬腳,沉入水底的夜航船便躍水而出,正常航行在海麵上,老秀才腳落地,便已經隔絕天地。

有神人緩緩拾級而下,一揮袖子,將那預想而出的白玉京幻象給打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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