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些奇怪,覺得今天的劉誌茂,說話太扭捏了,以往與劉誌茂商議密事,可從來不會這麼拖泥帶水,難道是處心積慮當上了書簡湖共主,沒得意幾天,又給那挨千刀的劉老成在青峽島一鬨,嚇破了膽子?大喜大悲之後,就失了分寸?難道劉誌茂如此一位縱橫捭闔的梟雄,其實心性還不如自己一個婦道人家?
劉誌茂眯了眯眼,笑道:“陳平安的性情如何,夫人比我更清楚,喜歡念舊情,對看著長大的顧璨,更是全心全意,恨不得將所有好東西交予顧璨,隻是今時不同往日,離開了當年那條滿地雞糞狗屎的泥瓶巷,人都是會變的,陳平安估摸著是投了儒家門戶,所以喜歡講道理,隻不過未必合適書簡湖,所以才會在池水城打了顧璨兩個耳光,要我看啊,還是真正在意顧璨,念著顧璨的好,才會如此做,換成一般人,見著了親人朋友飛黃騰達,隻會歡天喜地,其餘萬事不管,夫人,我舉個例子,換成呂采桑,見到顧璨有錢了,自然覺得這就是本事,拳頭硬了,便是好事。”
婦人扯了扯嘴角。
劉誌茂歎了口氣,“話說回來,陳平安的想法沒錯,隻是他太不了解書簡湖,不知道咱們這兒的江湖險惡,好在待了一段時間後,應該是總算知道些書簡湖的規矩,所以就不再對顧璨指手畫腳了。夫人,我們再將道理反一反去講,顯而易見,對於陳平安這種人,講講感情,比什麼都管用,因人而異,因地而宜。”
婦人若有所思,覺得當下這番話,劉誌茂還算厚道,此前,儘是些客套廢話。
不愧是那個在小鎮與人爭吵從不落下風的婦人,她一點就透。
婦人便有些懊惱,如果按照劉誌茂的這個說法,那天晚上,從見到陳平安背著顧璨返回春庭府,到陳平安最後離開屋子,確實是她做得差了。
若是聽過了劉誌茂這些話,再有那晚的事情,她就絕不會那般做錯說錯處處錯。
這兩年一有閒暇光陰,她就喜歡讓府上婢女在旁,揉肩敲背扇風去暑、持爐取暖之餘,必然會讓一位據說是禮部侍郎嫡女的丫鬟,朗讀各色書籍內容,那些士大夫、文人雅士推崇的大道理,她也聽了,就是不愛聽而已,倒是一些個典故,經常讓她大受啟發,比如之前聽到書上有人家中,遭遇火災,聞訊後先問有無傷人、而不問損耗,此人一下子就名聲大噪,成了讀書人著名的仁人,婦人所悟,便是覺得自己其實有機會,也可以拿來一用,這才是最上乘的籠絡人心。還有什麼名垂青史的功勳武將,身居高位,卻願意為士卒吸膿水,此後全軍上下,將士人人願意效死,諸如此類,婦人都有自己的心得體會。
婦人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劉誌茂的言語,其實就是那個書上道理,自己明明都知道了,記在了心頭,怎麼事到臨頭,就沒做成?
劉誌茂察覺到婦人的異樣,問道:“夫人怎麼了?”
婦人強顏歡笑,“沒事。那敢問真君,此後我們應該如何行事說話?那個宮柳島劉老成,還會不會對我們青峽島逞凶?”
劉誌茂安慰道:“劉老成此人,是我們書簡湖曆史上首屈一指的大豪傑,便是他的敵人,都要佩服。殺伐果決,故而當時來到青峽島,他要殺顧璨,誰都攔不住,可如今他既然已經放過了顧璨,一樣誰都攔不住,改變不了劉老成的決定,絕不至於再跑一趟青峽島,所以顧璨與春庭府,已經沒有危險了,甚至我可以與夫人撂下一句準話,那一夜廝殺過後,顧璨才真正沒了危險。如今的書簡湖,沒有誰敢殺一個劉老成都沒有殺掉的人!”
婦人將信將疑。
劉誌茂沒有多說什麼,眼前女子,話說一半,由著她自己去琢磨就行了,無論真話假話,隻要說得太死,她反而疑神疑鬼,選擇不信。
婦人轉身拿起茶杯,低頭喝了口茶水,姿態雍容,動作優雅,再無半點泥土味。
劉誌茂突然放低聲音,問道:“夫人,你為何如此……不放心陳平安?”
婦人眼神晦暗不明,“真君方才說過,人都是會變的。”
劉誌茂撫須而笑。
婦人問道:“真君,你來說說看,我在書簡湖,能算是壞人?”
劉誌茂搖頭:“自然不算,算好人了,賞罰分明,也不刻薄仆役婢女這些下人。”
婦人問道:“就連壞人都有偶爾的善心,我當年對陳平安那麼做,不過是施舍一碗飯而已,值得奇怪嗎?我如今防著陳平安,是為了璨璨的終身大事,是為了璨璨的修行大道,我又不去害陳平安,又有什麼奇怪?”
劉誌茂恍然,“夫人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
婦人掩嘴而笑,然後一雙水潤眼眸,風情流轉,問道:“真君是瞧不上我們春庭府的茶水?所以一口都不願意喝?如果沒記錯,這可是田湖君親自送來的虹飲島仙家茶葉,難道真君府邸私藏了更好的茶葉?”
“夫人這番言語說得教人傷心了,行吧,我便是花錢請人去四處搜羅,也要給春庭府拿來幾斤比虹飲島更好的茶葉。”
劉誌茂伸手指了指婦人,哈哈大笑,輕輕將杯蓋放回茶杯上,告辭離去,讓婦人不用送。
婦人站起身又落座,沉思片刻,起身離開。
遠遠站在院門口而不是廳門的老管家,趕緊走入客廳,若是平時,自然讓府上婢女收拾殘局,今天不同,島主親臨,他覺得應該親自收拾。
在這位老修士收起劉誌茂那杯茶的時候,茶水點滴不剩,唯有綠如翡翠的幾片仙家茶葉,躺在杯底。
老修士心中感慨,島主對春庭府和夫人,還是一如既往的信任有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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