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直至此刻,楚維陽方才能夠徹底的明白,為甚麼這樣看起來極儘奢華與虛浮的酒會丹宴,會教玄元兩道的諸宗道子都趨之若鶩的趕來,連如同允函這般清淨出塵的姑射仙子,都對酒會丹宴未曾有過分毫的不耐煩。
想來見得同境界修士道法之曼妙,得以知曉天地之廣闊,咒術之繁浩的過程,本身便是遠甚於同樣時間的打坐修行。
這是對真正有道真修的激勵,在看見那麼多天驕道子橫空,自滾滾濁世之中爭渡,對於自身心氣的提振,對於更高境界的渴望,對於更圓融道與法的追求。
那種無聲息間自心神根源之中蓬勃生發的強勁心念,勝過一切落於文字的垂訓,勝過一切長篇大論的說辭。
見得了天地便見得了眾生,見得了眾生,便看到了自己。
閃瞬間,那種空靈且磅礴的心念意蘊,恍若是化作了一片真正鎮坐在火山口上方的汪洋天池,那蘊藏在道心之中的激烈情緒未曾有分毫消減,但是隨著這座天池的鎮坐,複又在那股躍躍欲試的爆裂岩漿之上,多加了一道門閘,多添了一把鎖。
這樣極儘玄妙心神意境的修持,直至到了天光大放的時候,方才告一段落。
遠遠地,演法道宮上,已經有鼎沸的聲音傳出。
但是眼底裡,楚維陽睜開雙眸,眼波伸出玄雷洞照,教他未曾有分毫的遲疑,推門而出的瞬間,便直往庭傑道宮而去。
他已經無須再遮掩,或者,這本就沒有甚麼遮掩的必要,修持《雷海洗身經》而帶給楚維陽的源自於四肢百骸的血肉之中的饑餓感覺是切實的,由因著這部法門的修士本就熔煉入了那激烈的情緒所化作的力量。
所以這種饑餓感覺往心神之中的傳遞也比甚麼時候都明晰且真實,並且瘋狂的折磨著楚維陽的思感與念頭。
於是,當楚維陽坐在愈顯得空曠的庭傑道宮內,報仇雪恨般的大
快朵頤的時候,某一個瞬間,楚維陽麵前的杯盤被他風卷殘雲一樣的掃淨。
幾乎同時間,有隨侍的女修上前來,將空杯盤撤下,複將珍饈美味端到楚維陽的麵前,再奉上玉壺,為楚維陽將酒斟滿。
隻是這一次,那人的動作似是慢上了些,顯得生疏。
倒不至於因此而生出甚麼心緒來,隻是這會兒楚維陽已經因著那激烈情緒的接連生發,而不由自主的進入了那種幾近瘋癲的狀態。
幽深的眼眸恍若是火山迸發前不斷湧動著波瀾的天池。
可是當楚維陽看去的時候,側旁為自己斟酒的,竟然是允函。
再往後看去,隻她一人。
而同樣的,在瞧見了楚維陽那樣猙獰的眼神之後,不知是因何緣故,幾乎是下意識地,允函竟有著身形往後一躲的動作,隻是剛剛往後一靠,這動作複又止住,又教允函恢複了原態,仿佛剛剛那一閃瞬的變化,隻是楚維陽眼中的錯覺一樣。
可他分明瞧的真切。
於是,他目光不閃不避,定定的看著允函。
「允函道友,尋我來是為的甚麼事情?若能答應,憑著咱們近些時日的交情,貧道定然沒有推脫的道理;可若是甚麼不情之請,莫說是斟酒,怕是再如何,貧道也沒有答應的道理。有甚麼事情,道友還請直說罷。」
聞聽得此言,允函倒是乾脆利落,許是她做到這般,已是做了極大的心理建設。
此刻聞言,她果斷的放下了手中的酒壺,看向楚維陽的時候,幾乎用著和那日一般空靈婉轉的語調。
「貧道猜度,許是離著五毒道友入場鬥法的時間沒有太久了?」
這沒甚麼需要避著人的,於是,楚維陽靜靜地頷首。
「距離著貧道準備充足已經很快了。」
「貧道自不會打攪道友為鬥法的籌備,隻是想著,不論是甚麼時候,等道友於演法宮的鬥法結束之後,在酒會丹宴結束之前,你我再鬥法一次。」
說及此處,許是生怕楚維陽聽不明白一樣,允函頓了頓,方才鄭重的開口道。
「是全力以赴的鬥法!在決死之下,真正不留手的鬥法!」
幾乎下意識地,楚維陽的視野,先是凝視著允函平靜的臉龐,緊接著,看向那細長的脖頸,再看向心脈處,等又想著看向臟腑處的時候,卻已經被桌案遮擋住了視野,而等楚維陽再抬起頭來看向允函麵容的時候。
姑射仙子緊緊地抿著嘴,她的麵容隻有著極細微的變化,卻真切的朝著楚維陽傳遞出自己的慍怒情緒。
原來不是真個七情不染的泥塑石雕呢。
心中這般輕笑了一句,楚維陽眼中的猙獰神色愈漸清澈。
他遂緩緩地點了點頭。
「好,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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