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瓶江畔以東,無垠的曠野之中。
接連兩道遁光幾乎齊平著破空而至,可是緊接著,眼看遁光便要毫不停歇,直往遠空而去的時候,兀自有龍吟聲響徹,在看去時,五色龍相倏忽間顯照,複又倏忽間隱逸,隻是伴隨著那龍相虛實之間的變化,兩道遁光儘皆停歇在了原地。
再看去時,其中那一道斑斕靈光之中,是皇華宗道子張都的身形從內裡顯照出來。
此時間,張都身上那種被打斷了脊梁骨之後的沉鬱神情,稍稍有所消減,表情乍看去時仍舊顯得苦大仇深,但是眉眼之間,似是有了些許的生氣。
他像是恢複了一個元門大教道子該有些的些許氣質,此時間正斜斜的看向了側旁。
側旁那道被截停的辰光之中,是上明宮小孟道人的身形從中顯照,以一種不明所以的目光看向皇華宗道子張都這裡。
“張道友?”
小孟道人看了眼張都,又四下裡掃了一眼,這冬季裡的草原,看去時已儘是荒蕪景色,目及遠空,不見絲毫城池的朦朧輪廓,渾無人煙之間,更教這荒蕪之中平添許多空曠寂寥意味。
而也正因為這種空曠與寂寥本身,教小孟道人看向張都的時候,目光之中滿是警惕。
隻是話音落下時,原地裡,張都隻是抿著嘴,用那苦大仇深,看起來沉鬱,似乎又並不沉鬱的表情看向小孟道人。
自始至終,張都像是渾沒有聽到小孟道人的問話一樣。
而這般長久凝視而來的目光,遂也教小孟道人心神之中愈發不安起來。
於是,他複又開口問了一句。
“張師兄?”
聽得了這一聲呼喚,好似是在閃瞬間,張都才又“活”了過來,不再那麼滲人的凝視著小孟道人,那目光愈漸活絡與靈動。
“唔,貧道剛剛是在想,觀瞧著白骨觀霍道友的反應,他大抵是有些不大想理會這件事情的,畢竟真個論及侍弄屍骸,熬煉法軀,白骨觀的手段,要遠比五毒道人更酷烈許多許多,如今看,除非是玄門之中有誰將事情做的過分了,不然霍道友怕是會覺得名不正言不順。”
聞聽得張都這樣問,原地裡,小孟道人猛然間鬆了一口氣,伴隨著這一口氣鬆弛下來,他竟隨即朝著張都這裡展露出了笑容來。
“本也沒想著要教白骨觀的霍師兄率先出手理會這些事情,畢竟麼,誠如張師兄所言,以白骨觀的修法手段,主動理會這些事情,本就名不正言不順,而且尤還有一番香火情在,隻怕先一步行事,反而要驚退諸宗。
因而,本身的料想之中,便是先教白骨觀的霍師兄曉得有這麼點兒事情,等事情徹底的鋪陳開來,尤其是涉及到甚麼侍弄屍骸,熬煉法軀類似的事情上麵時,怕是彼時要霍道友不得不有所反應,有所回應。
以一人之事,裹挾一宗之事,最後許是……”
說及此處時,小孟道人遂笑的很是矜持了起來。
若是換做旁人,他定然不會是這般,問甚麼便說甚麼。
可是問這話的是皇華宗張都,是被楚維陽當眾砸斷了脊梁骨,搶走了爐鼎,真正結下深仇來的皇華宗張都!
謀算楚維陽的事情,小孟道人相信,彆人許是可能會泄去事機,但皇華宗張都一定不會!
甚至,即便是張都不問,小孟道人都想要找機會告訴他更多,許是能用這般事機,將張都先纏裹進來,繼而不論是將皇華宗還是天武道城給纏裹進去,都是好大的聲勢呢!
這便是示之以陽謀!
這便是天罡變化的堂皇正道!
可就在小孟道人笑的愈發矜持的時候,原地裡,張都卻搖了搖頭。
“不好。”
小孟道人臉上的笑容忽地凝固在了那裡。
“甚麼?”
他忽然覺得,事情似乎開始有些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張都那活絡且靈動的目光,再度落在了小孟道人的身上,死死的盯著他,就像是一開始一樣,那目光本身教人不寒而栗,教人心驚肉跳!
這般再看去時,張都的身上,果真已經沒有了那種真正沉鬱的情緒,更相反的是,那種苦大仇深的狀態愈發顯得深刻起來。
乃至於這種苦大仇深的情緒很是醞釀著,漸漸地和他昔日裡身為天驕道子的那種崢嶸與蠻霸意蘊相互重疊,形成了某種甚是魔性,又甚是獨特的,難以言明的氣質。
於是,小孟道人的心中愈發的不安,那種事情脫離自身掌控的感覺愈發強烈。
而張都像是沒有瞧見小孟道人的變化,隻是自顧自的說著。
“貧道是說,這樣的謀劃,不好,誰想出來的主意?太小家子氣了!
如此一環套一環,環環嵌套著,自覺地是甚麼四兩撥千斤,以小博大,不斷翻卷著,將所有人都纏裹在其中,一點點深陷進去。
可是預謀終歸隻是預謀而已,這一環又一環的嵌套裡麵,萬一哪一環崩斷了怎麼辦?
你覺得四兩能夠撥動千斤,無非是那沛然巨力在所觀照的諸般之外而已,功夫不在眼前罷了,從來,從來都沒有四兩撥千斤!
要能夠將玄元兩道好些修士都纏裹進去,便必須得是足夠吸引這些人的大事!即便是最初的事機支撐不起這樣大的事情來,便也需得務求彼時諸修一齊動手,聲勢起來了,有些時候,相互間一磋磨,便也與事機本身的大小無關了。
所以,貧道才說,這般謀劃忒小家子氣,愈是在一環環的精妙裡做文章,便愈是自娛自樂,實則算不上是老謀深算。
這樣的蠢事,是誰想出來的主意?小孟道友你?還是你姐姐孟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