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這就是無力感，楊元奇在開封能感受到的無力感。在西北哪怕在一線最慘烈的戰事麵前，楊元奇在精神上都從不曾有過一點退縮。隻有在開封，他總會覺得事情無法把控，關於這裡他很想逃離。
楊元奇曾有過對開封的驚歎，他希望在這個時代最具文明象征的地方能免於戰火，不會因為戰爭變成殘垣斷瓦。越到後麵越發現自己的無力，哪怕要救這裡，都不能從這裡出發。
送走趙佶的劉混康直言，他不是因為自己留林靈素，興致高昂的趙佶這種時候是經不得忤逆的，他是仙師也不行。他不想林靈素惹惱官家後果難料。
楊元奇相信他的話，一個整天被所有人哄著的官家不是他們那會能頂撞的，楊元奇當時沒開口就有退縮之意，這恰恰是最讓自己難堪的，他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無懼無畏。
劉混康道“官家心情來得快去得快，道教大典不過三個月後，你們無需太擔憂。到時候大家不再提及，林靈素就能北上。”
楊元奇和林靈素告辭，劉混康送走他們，竟然也生出一種宿命的感覺。趙佶這次突然到訪他是不知曉的，結果卻是把林靈素留在祈福觀三個月。難道老天垂憐他這個將死之人？特彆有今天這場幾個人的偶遇，他去祈福觀都很自然。
……
開封朝堂發布了一道旨意，關於對元佑大臣的一些赦免。雖然政事堂有過其他聲音，最後這道旨意還是成行。畢竟，這道旨意並不是啟用舊黨，而是不再過份追究他們當年的責任。這個時候舊黨也已經沒有了所謂的大佬，隨著蘇轍的離世，最後一個做過高官的舊黨人員也已作古。
開封的這個舉動最大的好處是，解除了曾經舊黨的後人的政治禁錮，當時很多人連科舉都不能參加。同時，一些曾經的舊黨中級官員也恢複了一定的名譽。
舊黨有人上表請求還鄉或者詢問祖宗的一些產業，很多人散落四處，朝堂解除禁錮對他們來說是個機會。這個聖旨在鹽定路卻並未引起多少波瀾，潘易嶺和李格非現在在舊黨中都算老資格，和他們同輩人太多客死嶺南，隻是他們已然見老，關於那個中樞，他們不會再有其他遐想，也許鹽定路承載他們的後半生最好。
楊元奇對於這個事很無感，新舊兩黨之爭最大的荼毒在於打破了士子集團內部的溫情，幾乎如同唐朝後期牛李黨爭，相互之間刺刀見紅。這本質不是一種內部矛盾難以妥協，更是一種彼此不願協調，這給政治生態造成了極大的破壞。當士子習慣用這種方式處理矛盾，政治就很難安穩。
楊元奇有時候很想笑話士子這個群體，大宋朝這個群體最讓人無語在於，他們似乎寧肯對內狠辣，對外卻是展現“慈悲”，要是對方強大一點，更有一群人唯唯諾諾，這是文人的深入骨髓的病根。
……
楊元奇今天要見的人叫秦湛，秦觀的兒子，和他年紀相仿。秦湛因其父秦觀的神宗實錄一貶再貶，兩個人在發往嶺南以後走散，秦觀病逝，秦湛過得一樣苦不堪言。
最後，救下秦湛的是梁師成，梁師成把秦湛召入府中座上客，幫著他處理一些文書。這次黨錮解除，秦湛處境好轉很多，借這次過來拜訪楊元奇。
楊元奇和秦湛素未謀麵，兩家卻是糾葛甚多，不說蘇軾和秦觀本人，就李師師來說，她和秦觀也算有段淵源。
楊元奇問“我到開封時日不短，何故現在才來？”
秦湛道“被貶謫之人，苟活梁府，不想以落魄之身示人。”他這點很像他的父親，文人的矯情。在這場大規模的政治追殺中，能活的好點的必須是豁達之人。
楊元奇一歎：“秦先生於我有半個師傅之誼，秦兄見外了。”楊元奇的西北戰略得益於秦觀的兵策戰論甚多，當年楊元奇在開封閉居，很多書目也出自秦觀，這半個師傅並非謙言。
秦湛道：“他一生淒苦，受不得委屈。想想蘇老先生，半生都在貶謫，活得卻更加通透。”秦觀貶謫後剛到郴州就鬱鬱而終，內心確實不強大，其詩詞也偏於幽怨悲苦。
楊元奇問：“秦兄此來不光為敘舊吧？李格非李叔和令尊交好，是否北上一行？”
秦湛搖頭：“梁相待我甚厚，聽聞楊兄想把一些典籍北運。我就在梁相那裡討來這麼差使，順便也想把我父親的一些僥幸得脫的手書送去北邊。”秦觀在蘇係一脈，詩詞作品兵書策論可是高產，隻是可惜太多手書已然毀去。秦湛想借此機會送去鹽定路，那裡有蘇係最後的一群人。
楊元奇點頭：“好！謝過秦兄。”
秦湛苦笑：“當是我謝過楊兄才對。”
楊元奇還是勸誡道：“梁相雖是權傾朝野，但中樞傾軋過重，秦兄……不如北上整理這些典籍，也算慰藉先人。”
秦湛說：“敬謝不敏！各人有各人的路。開封於亡父於我都極其重要。能讓那些典籍在定安學府尋得棲身之所，我的使命已是完結。”
楊元奇見他心意已決，不再相勸。楊元奇內心不無一點小得意，定安學府不僅在鹽定路，在大西北，在開封也有人耳聞。楊元奇不知道，定安學府、安樂坊等事，恰恰是蔡京放過他的一個理由。蔡京幾度罷相，倒是他最不看好的人，在鹽定路把他的這項政策堅持了下來。
秦湛這時候道：“這次來還有一事相求。”
楊元奇笑道：“秦兄不用如此，說就是。”
秦湛說：“我想把兒子送去定安學府，不知楊兄是否為難？”定安學府對鹽定路內外學子一視同仁，需考試才能錄取。鹽定路內部的學堂倒是多了很多名額。
楊元奇想了想：“這事我會知會潘易嶺潘先生。”秦觀和潘易嶺可是至交，沒道理用他楊家的名額。潘易嶺對入學之事把關極嚴，楊元奇倒是希望這個秦家後人不學無術才好，讓自己那嶽丈頭疼去！
秦湛再次謝過辭彆！
楊元奇隻覺得開封從來就很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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