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容市。
天色微白,窗外鑼鼓喧天。
蘇柏筆直地躺在床上,緩緩睜開了眼睛。
因為自小極其嚴苛的訓練,她很難有良好的睡眠。
在每個夜晚,刺客殺手的本能讓她即使一點風吹草動都會立刻做出反應。
但這一次不同。
蘇柏很久沒有睡過這樣好的覺了。
沒有夢的覺。
她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還在夏家的時候。
那時候的冬天,宅子外是白皚皚的積雪,遠處不高的山巒銀裝素裹。
蘇柏是在春天出生的。
可偏偏那一年,冬天走得很晚。
即使到了初春,外麵的世界也是一片惡寒肅殺。
像是看不到儘頭的寒冬。
在許多人看來,這是不祥的征兆。
家族的司祭說,蘇柏出生那夜的星象凶煞極惡。
而她將來的命運也會像那一年的深冬,凋零枯萎,看不到儘頭。
據外公夏守說,她原本的名字是一頭惡魔起的。
惡魔說她出生時,窗外的枯枝尚未萌芽,所以取名叫“葉冬”。
那頭惡魔還說,那不是不祥。
因為枯萎意味著萌芽,毀滅意味著新生。
這個世界沒有不會結束的嚴寒,而冬日的枯葉,也總有萌出新芽的那天。
這都是外公告訴她的。
記憶裡的外公,是個和藹慈祥的老頭,他會緩緩走去宅子的花園裡給自己摘花,也會把自己抱在懷裡,哼唱一些很老很老的歌。
和後來蘇柏眼中親手將自己送離家宅的東夏之龍,是兩個人。
蘇柏的父親不在北京。
因為自蘇柏出生之後不久,這個男人就回到了都容市。
據說他那一夜是連夜逃走的,因為生下自己後,媽媽就無緣無故地瞎了。
父親蘇靖發瘋似的大吼著夏家人都是怪物、都是瘋子,然後連滾帶爬,倉惶地逃出了宅子。
喬治,是媽媽送給蘇柏的生日禮物。
那時候媽媽已經病入膏肓了,她的雙眼蒙著黑布,像一棵枯樹那樣坐在輪椅上呆呆地看著窗外,有時候一看就是一整天。
蘇柏聽家丁們說黑布後麵是兩個黑漆漆的洞,媽媽的眼球早就像爛掉的葡萄一樣枯萎了。
家丁們還說,媽媽出生的年月和自己一樣不好,所以名字裡才有“寒星”兩個字。
因為這樣那樣的傳言,蘇柏其實有點害怕媽媽的。
媽媽很少說話,因為她一說起話來,嗓子就像是漏風的鼓風機一樣,沙啞又脆弱。
因為重病的她骨瘦如柴,所以她的懷抱既不溫暖也不柔軟。
媽媽似乎是注意到了小蘇柏難受的聲音,所以她很少主動擁抱自己的女兒。
而是選擇讓柔軟暖和的小熊喬治來陪伴她。
蘇柏很喜歡喬治。
喬治不會說話也不會動,但這是媽媽的禮物。
雖然有些害怕媽媽,可孩子總是會對母親的禮物產生一種特彆的感情。
北京的夏宅大得離譜,幾乎占了好幾個山頭,幾支分家世代生活在這裡,所以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孩子們糾纏在一起玩鬨。
小蘇柏的膽子很小,每次孩子們爬樹踩水、弄得滿身臟泥的時候,她就穿著漂亮的小裙子,懷裡抱著喬治,站得很遠默默望著。
她也想跟孩子們玩,但通往他們秘密基地的路上有許多隻大狗。
小蘇柏害怕,喬治也害怕。
更重要的是等到傍晚了,孩子們都會被各自的父母接走。
可蘇柏沒有爸爸媽媽接,她害怕到散場的時候,自己就會變成孩子們之間的異類。
大家都跟爸爸媽媽走了,隻有自己和喬治站在原地。
站在樹後猶豫到第三天的時候,一個咋咋呼呼的聲音從蘇柏身後竄了出來。
“喂,夏葉冬,我們一起去跟他們玩吧?”
梳著兩隻羊角辮,一身臟兮兮的小女孩趾高氣昂地跟她打招呼。
小蘇柏歪了頭,望著這個小霸王一樣的女孩。
夏薔柔,她的妹妹。
“可、可是我沒有爸爸媽媽來接......”
“什嘛?沒有爸爸媽媽接?”夏薔柔聽了捧腹大笑,羊角辮也跟著抖來抖去,“怕什麼!我也沒有!”
小蘇柏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