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上,夕然剛剛哄天相入睡。今天的早些時候,他們目送若雪帶著天上離開,在那之後,天相就一直坐在原地,夕然自覺饑餓,想天相也是,便去附近村莊要來些果饌,遞給天相先吃。
天相起初搖了搖頭,他不知大哥情形怎樣,哪有心思?可也正是因為想到大哥,想到大哥的教誨“如果你不吃,彆人也就不能吃了。餓著了你,也餓著了彆人。”又伸出手接了過去,同時道“夕然姐姐也吃吧。”可他吃了一口,眼前又似乎看到了那副景象——大哥背對著自己遠遠站著,還是望著手中那支發簪。當時的天相目力已是非凡,雖然遠隔十丈,卻仍能看到,那隻發簪整體是鬱青色,但大半帶著焦黑,那鬱青之色,好比雨後天霽,清明之氣昭盛其上,深深沉沉,卻又浩渺浩蕩,讓人神清氣爽又心馳神往,可縱使對著如此發簪,大哥的背影還是那麼的蕭索落寞……
一時間,天相心頭好難過,眼淚又溢滾下來,啪嗒啪嗒地撲在地上。
夕然望了望天色,道“時候不早了,回去吧,姐姐的住處就在山上。”
天相卻回道“時候還很早。”
夕然心中一沉,她對此很能理解,當年她就是坐在山腳下等待永不會回來三位聖獸師父,不禁發自肺腑地問“是不是覺得時間過得很慢?”
“嗯。”
“不如姐姐帶你去附近轉轉。”
“天相沒有心思玩耍。”
夕然絞儘腦汁想了一會,終於有了個辦法讓天相的時間好過一些“那姐姐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什麼……什麼故事?”
“‘桃花繽紛見落英’,姐姐是從雪姐姐那裡聽來的,雪姐姐是從木瑾城主那裡聽來的,木瑾城主是從景前輩那裡聽來的,是落英和明賢的故事。”當時景勝美講三賢過往時,若雪不滿九歲,並未記全,是木瑾給她多次重講。因而,若雪能在與夕然同下原睦邑時,講給夕然。
“嗯。”
“明賢名叫卓群……”夕然將路上若雪所講的故事重述一遍——
亂曆七十二年,在一次與凶獸、魔煞(作者自注後文有時也統稱凶魔)的交戰中,三賢被逼分開。明賢逃去東海之濱,最終被凶魔打落山崖。醒來後,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座桃園裡,雖然眼前沒有一個人,可唇齒間甘洌濃鬱的香甜告訴他,定是有人救了他。明賢轉了一圈,桃園景色很美,遠山重疊遮隱,桃樹參差交錯,暖風拂麵,綠水蕩漾,青碧遍地,落英繽紛。可他始終沒有發現一個人,不過這樣的景色卻讓他想起迷迷糊糊之際看到的一個倩影,那位姑娘好比豔陽天下、燦然盛開的桃花,美景與她,相應相宜,回眸一笑,桃花翩躚飛滿天。那隱約一見,讓奔波多年、身心俱疲的明賢再不能忘。他本想繼續尋找,可又聽到凶魔從林外亂嚷而來,不願破壞這等美景,於是暫時舍棄而去。離開前,他將地點好生記住,留待日後來尋。可惜這一離開,三年也沒得空。
亂曆七十五年,明賢終於有了閒暇,可當來到當年之地,哪有桃園?隻有一株參天楸樹,明賢將附近十幾裡細細尋找,分毫無所獲。兩年後,他再度滿懷希冀而來,卻又再度滿載失落而歸。好在仁賢看出明賢似有心結未開,便讓明賢留在海慕濱傳道。此後,明賢每過一段時間,都會去舊地找尋。不知不覺十年已過,在這期間,他為譴心懷,投身書道,努力練字,終於在亂曆八十七年以書法入道,修行大增。
當日,明賢很開心,便又來到舊地,但見那楸樹樹姿俊秀,高大挺拔,枝繁葉茂,花多蓋冠,其花若鐘,紅斑點綴白色花冠,如雪似火,春風拂來,滿枝繁花,隨風搖曳,景象之美,讓他心神一同搖曳。念及又是一個春天,再次相尋無果,他便將滿腹思念傾於指尖,翰動若飛,紙落如雲,在楸樹下寫道“楸樹高花欲插天,暖風遲日共茫然。落英滿地君方見,辜負春光又一年”。但見其字縱橫之勢,如筋如骨,酣暢雄健,有裁成之妙;點曳之工,若斷還連,臻微入勝,如鳳翥龍蟠;鉤挑之趯,跌宕遒麗,瀟灑飄逸,如鳳泊鸞漂(作者自注趯ti,中國漢字的筆畫之一,自左下挑向右上)。
隨著落筆,楸樹忽然聳聳而動,不幾刻,剖分兩邊,一條幽徑現在眼前。明賢衝了進去,眼前之景,與十五年前一模一樣,這讓他喜極而泣,就在那時,身後響起一個聲音‘你又受傷了嗎?’。明賢想要回頭,卻不敢回頭,如此動聽之聲,讓那腦海中隱約不明的容顏更顯姣好,而他體型瘦長,顯得弱不禁風,如病入膏肓;四肢過分修長,顯得拖拉鄙陋,如山野之人;眉骨、鼻骨凸出,更顯眼小,如宵小之徒;膚色如飽經風霜之竹,更有綠色斑點點綴臉龐——容貌不算俊朗。
明賢自慚形穢,如何能夠回頭?若一回頭,誠恐十五年美夢,一朝覆滅,十五年相思,儘付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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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想看看我嗎?”見明賢沒有轉身,那個聲音再度響起。
“我……不敢。”
“那你可真和你的名字很不般配。”
“不般配?”明賢險些回頭,多虧半途止住,於是順勢望去身側的桃花“怎麼不般配?”
“你的名字是卓爾又群之意?或是害群之馬的卓群之意?還是群卓才能稱之為卓之意?該是三者都有吧。我說的不知道你理解沒有?”
“這三者是我平生之願。”
“既然三者都有,你怎麼不敢回頭呢?既然不敢回頭,自然連我一個姑娘家都‘卓’不了,如何‘卓群’呢?所以我覺得你那‘卓’應該是笨拙的“拙”。既然是這個‘拙’,自然和你的初衷不般配了。”
沉默半晌後,明賢才道“有些事你不懂。”
“什麼事我不懂呢?”
“如果你想念一個人想念了十五年,你就會懂了。”
“那我肯定懂。說來也巧,我也等了一個人十五年。那人當日跌落懸崖,落在一株桃樹上,把那正盛放的桃花壓落一地,起初那桃樹心中不悅,但當見到那人早陷昏迷,氣性便消了大半,又見他清秀挺拔、與眾不同,或許是那桃樹孤獨久了,細看那人的渾身之傷後,是既同情又好奇,便詢問附近的鶯鶯燕燕,有誰認識?那些鶯鶯燕燕一通講述,使桃樹對來人大有了解,芳心當時搖動,惹得滿樹桃花紛紛揚揚,舞遍桃園,桃樹再無猶疑,竟將吸收的日月精華、天地靈氣釀成桃花仙露。隻是在給那人……那人……喂……喂了桃花仙露後,桃樹也因此有些害羞,不敢見他,又因失卻精華靈氣,使自己不能再化人形,因此不能見他,又成了一株孤獨海角的桃樹。雖然這樣的代價付出的有點魯莽,可是看到那人臨彆依依難舍,用心銘記桃園所在之情,她既是感激,又覺期待。可她不想那人看到自己是一株桃樹,於是在那人離開後,按照近來鳥獸口中相傳的方法,試著與腳下的大地共鳴,釋放心中的力量,幸好四種天地靈氣幫助了桃樹,以一株楸樹將桃園整個掩去了。
“接下來,那桃樹開始等啊等,盼啊盼,可三年也不曾見他來過一次,她以為他忘了她,那三年,躲在暗處的桃樹等得很是落寞難過,癡心空負、所托非人,怎能不教她傷心呢?那三年,桃樹過得很是煎熬,又怨又恨,終究釀成了苦,直到有一天,在一個陽光並不明媚的日子,他終於出現在了她的不遠處,可她隻能默默望著,不聲不響地望著,那一天的相處遙望,讓三年的苦一夕變成了甜,苦後之甜,讓她的世界重新異彩紛呈。之後那又一次的相處遙望更是讓她喜不自勝,十五年來,他共來到這裡二十一次,那株桃樹也開心了二十一回,終於在剛才,她見字意動,終於能重化人形,便趕著與他相見。可得到的卻是一句話,‘有些事我不懂’。”
聽聞這一段往事,憶起十五年歲月的兩處煎熬,縱使明賢也心中哽咽,那早已轉過的身體緩緩向眼前的女子走去,攜住她手“跟我走,好不?”
“可我終究隻是一株桃樹而已。”
明賢身形一轉,化回原形,一株霜竹,而後重化人形“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那姑娘眼神一動,低頭道“‘落英滿地君方見’,我叫落英。”
此後,明賢與落英為九牧傳道,傳契約道於海慕濱,傳水之力於雨幕府,傳陣法道於永牧州,傳土之力於良穆都,更創山巒之力,傳給兩位聖獸翠陸吾和玉貔貅,二人攜手天涯二百四十二載,共誅有名魔煞、妖獸五十有餘,凶魔嘍囉不計其數,隻可歎,世事有無常。
亂曆三百三十年,大魔王欽定兩計,其一曰“天下何人不識君”,害得勇賢與冰雪門聖祖隻能南北相望,其二曰“望斷天涯不能見”,害死仁賢的心上人朱妍,其三曰“卓爾不群世難容”,害得落英為‘怨念詛咒’所傷,無奈遠遁南海。明賢與仁賢、勇賢要坐鎮大局,無瑕去南海尋回落英。亂曆三百三十三年,明賢孤身去九嵩山傳訊“在清風山大決戰”,為的就是儘快結束上古之戰,好去南海尋找落英,但結果中了圈套,被兩位魔煞長老、三位凶獸護法包圍,明賢雙眼被打瞎。幸虧明賢離開清風山不久後,落英因為護送來到南海尋找滄海淚的景勝美,因而返回了重山。聽說了明賢獨去九嵩山後,落英連忙趕去,最後,獻祭自己為“第六陣眼”,使出了上古血祭大陣——至邪陣法道“六法芒陣法”打退眾魔,明賢得以生還。而後,古聖先賢共計七十有二、聖獸三十有六,前往清風山,與大魔王決戰。
聽完後,天相回味了許久,終於精神了不少,問“夕然姐姐,還有嗎?”
“有,當然有。關於仁賢和朱妍前輩的事,這段過往叫‘譽滿杏林憶紅顏’。仁賢名叫向天涯,朱妍是他的心上人。朱妍是一位藥師,就是她將五行之道融合為生命之力。在還沒認識仁賢前,朱妍前輩就做了很多好事……”夕然又將從若雪那裡聽來的仁賢與朱妍的往事講給了天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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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相聽完,又陷片刻沉思,而後繼續追問“還有嗎?”
“……”夕然可再沒有了,若雪給她講的大概也就這些,可她不好說沒有,隻好道“有是還有,不過很晚了,姐姐先帶你去休息吧,明天再給你講。”於是夕然帶著天相回去住處,而後熄燈退出,回屋歇息去了。天驕看到的山腰處院落的情景,正是那時。
第二日大早,天相早來到夕然屋外“夕然姐姐,夕然姐姐。”
夕然趕緊下床開門“天相起來得很早啊。”
“天相要聽故事。”
這可讓夕然犯愁,昨晚臨睡前這件事就讓她睡不安寧,她從若雪那裡的聽來的故事已經講完了,“天相,咱們先去洗漱,然後吃飯,姐姐再給你講個梧桐的故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