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記得,陳新第帶著兵部尚書陳新甲的書信前來聯絡他,以兵部職方司郎中一職作為交換,請他挑起與清虜議和這個擔子的時候,陳新第出示的那道上諭:
“諭兵部尚書陳新甲:依卿奏,遼、沈有休兵息民之意,若其果然出於真心,我國家自當仰體上天好生之仁,妥善處置,以複還我祖宗恩義聯絡之舊,特諭卿便宜行事。”
這道上諭,看似簡單,實則並不簡單,其中所暗藏的玄機,讓馬紹愉不寒而栗。
他能看出來,崇禎皇帝的本心是想與清虜和談的,但是他又不敢公開搞和談。
至於皇帝在擔心什麼,或者忌憚什麼,馬紹愉也很清楚。
因為他本人就曾是清流文官的一員。
就是因為他在朝廷清流文官當中主戰的嗓門比較大,才被認為通曉兵事,然後被選拔進入兵部任職的。
而且那還是在朝廷軍隊在關外一敗塗地的時候。
現在,朝廷調集大軍征遼,好不容易形勢占優,這個時候要是誰突然站出來主張與清虜講和,那些清流言官們必定會群起而攻之,非被批倒批臭不可。
一旦如此,以當今聖上的一貫打法,是肯定不會主動承擔這個責任的。
事實上從皇帝給兵部尚書陳新甲的上諭中,也能看出來這一點,光是“依卿奏”三個字,就已經把責任撇得乾乾淨淨了。
而且整段上諭之中,根本沒提“清虜”或“清國”兩個字,也沒提“議和”或“講和”之類的字眼。
其他諸如“若其果然出於真心”“妥善處置”“便宜行事”等用語,更是句句埋有伏筆,隨時準備甩鍋。
在這樣的情況下,一旦風向有變,皇帝安排給陳新甲的這個事情,就有可能被說成是陳新甲誤解聖意私下議和。
真到那個時候,他馬紹愉怎麼辦?
還好馬紹愉把陳新第出示的上諭記得清清楚楚,同時也把陳新甲寫給他的幾封書信保存得很好,算是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寧願議和這件事不了了之。
因為真成了以後,這件事不一定會成為他的功勞,相反,很可能會成為這次大明朝收複遼東之戰功敗垂成的禍首。
即便崇禎皇帝不會處罰他,他也將因此背上無數的彈劾與罵名。
這對清流出身的他來說,有時候比死還難受。
存了這樣的念頭,他的腰杆子看起來自然比誰都硬。
而他的這一番表現,也的確把希福、碩托這些人給唬住了。
隻見希福、碩托兩人彼此對視一眼,一時不知道應該拂袖而去,還是應該接受這些所謂最後的條款了。
最後還是同樣出身宗室的內秘書院學士覺羅伊圖,站出來提議休會,才算打破了雙方對峙的僵局。
隨後,希福、碩托、覺羅伊圖,還有另一位議和副使紐黑,被引領到了院內西廂房的休息間,他們在那裡關上門用老女真語你來我往嘰裡咕嚕商議了小半個時辰。
到了當日中午,以希福為首的清虜議和使團,麵色沉重的接受了馬紹愉向他們出示的那些議和條款,然後很快就離開了大淩河城。
崇禎十五年十一月十三日,以希福為首的清虜議和使團帶著在盛京城裡已經準備好的滿漢蒙三種文字寫就的和書、誓書,又一次來到了大淩河城外。
到了此時,議和的八字算是畫好了一撇,隻等送往京師,交給朝廷批準了。
之前被嚴格保密的議和之事,也管得不那麼緊了,終於開始往外透露風聲了。
眼看關外的嚴冬將至,而議和也即將達成,那些多少知道一些內情的遼西各路總兵大將們個個喜形於色。
唯有鎮朔將軍、宣府鎮總兵楊國柱悶悶不樂。
一方麵他不理解朝廷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答應與清虜議和,另一方麵也有傳言說,朝廷批準和書之後,他就得撤離右屯,撤回大淩河以西了。
當然了,也有可能就此撤回到他的本鎮宣府去。
在楊國柱這樣的老將看來,如今雲集遼西的朝廷大軍,已經與遼東半島的金海鎮大軍連成了一片,收複遼沈的形勢從來沒有這樣好過。
然而,在對此感到百般不解與遺憾之餘,他也沒有彆的辦法,隻能暗地裡派人將他聽說的和議將成的消息快馬加鞭送到營口城去。
然後再經由袁進之手,送到蓋州城去,免得遼西那邊突然撤兵,楊振在蓋州方向或者鳳凰城與寬奠一帶無備,吃了清虜的虧。
當然,楊國柱的擔心純屬多餘。
因為在拿到他派人送到營口城的消息之前幾天,他的大侄子楊振,就已經早早拿到了馬紹愉出示給清虜的議和條款最終版本。
雖然薊遼督師府這次叫人送來和書的最後條款,並不是為了征求楊振的意見,而隻是按照早前約定好的,向他通報最後議定的條款的主要內容。
但是,這也足夠了。
因為,在得知和書已經敲定,並且看了和書內容之後,楊振很快就從大後方招來了李吉。
在一番囑咐與安排之後,李吉帶著一大筆銀子以及楊振交辦的秘密使命,於十一月十一日一早,帶人離開了蓋州城,直接在連雲島上的港口乘船,直奔天津衛方向去了。
(本章完)
喜歡大明新命記請大家收藏:()大明新命記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