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鹹陽宮中傳來消息,說是白嬤嬤大好了。也已經督促九公子回去上課了。”趙高躬身恭敬的對嬴政說道。
嬴政正執筆批閱奏折,聞言指尖微頓,朱砂筆尖在“屯田製’三字上洇開一小團紅痕。
他垂眼將筆擱回漆盒,漆盒邊緣映著漸暗的天光,“白嬤嬤若撐到開春,該能看見渭水新渠通漕船。”
窗外傳來甲胄碰撞聲,那是戍衛正交接巡夜,嬴政忽然又補了一句,“明日把寡人給嬤嬤的白狐裘送去,再帶些參片。她一生清苦,如今該好好養著。”
“這些年,若不是她照看九公子,宮中還不知要出多大亂子。她的心思細,連寡人都常感念。”
嬴政語氣低緩,似有風掠過殿角銅鈴,輕得幾不可聞,“去吧,莫驚動旁人。”趙高悄然退下,廊下風起,卷著枯葉撲向宮燈。
燈影搖曳間,嬴政起身踱至窗前,凝望遠處深沉的宮闕,指尖輕撫窗欞上斑駁的刻痕。
那是幼時的九公子嬴驁躲藏嬉戲所留,一道淺淺的劃痕,蜿蜒如幼時稚嫩筆觸。嬴政默然良久,忽覺袖角微動,原是風穿窗欞,拂起半幅衣袂。
他未再落座,隻緩步回至案前,重新展開一張白,提筆續寫道:“屯田之策,宜速行於北地三郡,春耕前務使流民安土。”
筆鋒沉穩,卻在末尾微微一頓,添了一句,“九公子學業若有進益,亦當記白嬤嬤教導之功。”夜風穿殿,燭火輕晃,映得“教導”二字格外清晰。
墨跡未乾,他已擱筆,目光卻未離那“教導”二字。燭影搖動,嬴政凝視良久,終將竹簡緩緩合攏。他起身行至殿中銅鼎旁,掀開錦袱,取出一卷舊書,封皮斑駁,題曰《蒙學要略》。
此乃白嬤嬤當年親授九公子所用之本,邊角皆有批注,字跡細密如蟻行。當年他雖然把贏驁帶在了身邊撫育,可是更多的時候,都是白嬤嬤照顧那個孩子。
就連啟蒙,都是白嬤嬤跟趙高分擔走了,他能有的時間,就是晚上就寢前的那段時間,讓他有時間逗逗孩子,考察他的學識。
雖然那小子裝的一臉的蠢樣,但是眼睛裡麵的那股子靈動和狡黠,可從來沒瞞過他的眼睛。
他指尖撫過一頁“孝悌”二字,忽見夾頁中飄出半片乾枯槐葉,應是幼時宮中所藏。嬴政默然拾起,輕輕置於案上案上,低聲說:“老嫗忠勤半生,不及榮華一日。”
窗外更鼓三響,風停了,燈也穩定了,那片槐葉靜靜躺在墨跡之間,仿佛一段無聲的歲月。他凝視了很久,最後把《蒙學要略》藏在袖裡,走出殿外。夜露沾衣,宮道安靜,隻有銅鈴輕輕響,像回憶的聲音。
他緩步走下台階,對著身邊跟著的內侍吩咐到:“傳令下去,後天返回鹹陽。”內侍躬身領命,悄然退去。嬴政立於階下,仰望蒼穹,寒星點落如塵。夜風拂麵,寒星點落如塵。這一夜,遠在鹹陽的嬴驁並不知道他爹即將返回鹹陽了。
此刻的他,因為缺了這幾天的功課,正在努力的挑燈夜戰的補作業中,這時候他是真的無語了,想他上輩子,好歹也是帶著幾個博士的教授,現在倒好,還要裝不懂的重新學習做作業。
關鍵,還是用的著毛筆寫,手腕簡直要瘋了。但是一想到容易把自己手劃到的刀筆,嗯,毛筆也不是不能接受啊。
不過,還是要想辦法把鋼筆讓墨家的人做出來,不然這個寫的太累了。他擱下毛筆,揉了揉酸脹的手腕,望著案頭堆積的紙張,輕歎一聲。
燭光搖曳中,燭淚堆積,如凝固的時光。他起身推開窗,冷風湧入,吹散滿室墨香。遠處宮燈點點,恍若前世實驗室裡不滅的燈光。
嬴驁輕笑一聲,從袖中取出半張草圖,乃是記憶中鋼筆結構的簡繪,指尖緩緩劃過筆尖處一行小字:“若能成此物,當免多少苦。”
窗外月色如霜,灑在案頭《蒙學要略》的抄本上,那是他昨夜仿白嬤嬤筆跡補全的殘頁。他知道,有些事必須慢慢來,如同這秦宮深處的夜,急不得,也退不得。
他將草圖重新藏入袖中,目光落回案上那支毛筆,筆尖微顫,墨跡未乾,像初春的冰裂,細密而無聲。
他忽然想起在之前,趙高講解“慎獨”二字時的語氣,頓覺眼下所為,不過是在命運的夾縫中偷光補漏。
嬴驁重新坐下,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繼續埋頭於那堆積如山的功課。筆下的字跡雖仍故意寫的略顯稚嫩,卻已隱約透出幾分堅毅與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