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敏推開車門，一股寒風卷著雪沫子撲麵而來，她下意識地攏了攏領口，指尖觸到冰涼的呢料。車外的雪花簌簌落著，粘在她的睫毛上，帶來細碎的涼意。她沒有立刻邁步，而是閉了閉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像是在消化剛才車裡的對話。幾秒鐘後，她慢慢低下頭，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謝謝你，周主任。”語氣裡聽不出太多情緒，隻有雪落般的輕淡。
周偉坐在駕駛座上，隔著半降的車窗瞥了她一眼。見她對著雪花出神，嘴角幾不可察地撇了撇，眼神裡的不屑像冰碴子似的露了出來。他抬手撣了撣褲腿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聲音帶著點懶怠的嘲諷：“這事兒啊，你該謝的是王主任。”話裡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可沒心思領這個情。
王敏這才轉過身，睫毛上的雪花已經化了，留下一點濕痕。她抬眼看向站在雪地裡的王玉成，對方穿著一件深灰色風衣，領口立著，雪花落在肩頭，倒顯得身形筆挺。王敏的目光從他微蹙的眉峰滑到那雙擦得鋥亮的皮鞋上，像是在確認什麼，幾秒鐘後才收回視線，聲音放得更輕了些，帶著點試探：“王主任？”
她頓了頓，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這才慢悠悠地補充道：“你是中紀委王書記的秘書，王玉成？”語氣裡聽不出驚訝，反倒有種“果然是你”的篤定。
王玉成顯然沒料到她會認出自己，眉頭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眼裡飛快地閃過一絲訝異。他抬手撣了撣肩上的雪，指尖在風衣料子上頓了頓，才開口：“是的。你認識我？”聲音不高，卻帶著幾分習慣性的審慎——在他這個位置上，被陌生人認出來，總難免多幾分心思。
“每年去京都開工作會議的時候，遠遠見過一次。”王敏迎上他的目光，語氣平鋪直敘，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她的眼神很穩，沒有刻意的熱絡，也沒有卑怯。
王玉成“哦”了一聲，嘴角扯出個算不上笑的弧度，語氣裡那點嫌棄幾乎要漫出來：“你的記性倒是好。”潛台詞裡，大概是覺得這種場合的一麵之緣，根本不值得記掛。
王敏卻忽然微微揚起下巴，像是被這話激出了點傲氣。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頭發，聲音裡帶了點自嘲，又藏著點不易察覺的銳利：“那時候啊，會場裡的人，不認識誰，也得認得您王秘書。”
這話倒是實情。她記得清清楚楚，去年開會時，王玉成跟在王書記身後，往會場一站，周圍想上前搭話的人能排到走廊儘頭，遞名片的、說客套話的，恨不得把“攀附”兩個字寫在臉上。那時候的王玉成，身上帶著中紀委核心部門的銳氣，哪怕隻是個秘書，也沒人敢怠慢。
可現在不一樣了。她看了眼王玉成身上那件不算頂級牌子的風衣，又想起傳聞裡他調任地方的消息——離了京都那片權力核心，就算頂著“王書記前秘書”的名頭，影響力終究是打了折扣。王敏心裡轉著這些念頭，臉上卻不動聲色，隻是望著漫天飛雪，像是在感慨時光流轉，又像是在掂量眼前這層關係的分量。雪落在她的發間，很快融成一點水漬，襯得她眼底的情緒越發難辨。
“上車吧，外麵雪大。”王玉成看著王敏被風吹得發紅的臉頰，她裹緊大衣的樣子透著幾分狼狽，鬢角的碎發上落著雪粒，凍得嘴唇都有些發紫。他側身拉開後座車門，語氣聽不出情緒。
王敏沒動，隻是抬眼盯著他：“你們都看見了。”她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卻帶著股倔強。直到寒意順著衣領往裡鑽，才咬著牙上了車，坐下時動作幅度很大，像是在發泄什麼。目光掃過前排的周偉和另一位紀檢乾部，嘴角撇出抹不屑：“我做的事，跟他們沒關係。你們要抓的人是我，何必牽扯旁人？”
“有沒有關係，不是你一句話能定的。”王玉成跟著坐進來，車門“砰”地關上，隔絕了外麵的風雪。他轉頭看向王敏，眼神沉得像深潭，“希望你通知他們過來——現在還來得及。”
“我說了他們沒參與！”王敏猛地提高聲音，手在膝蓋上攥出深深的印子，指節泛白。她胸口劇烈起伏著，顯然被這話激怒了，卻又透著幾分色厲內荏。
周偉從後視鏡裡瞥了她一眼，語氣冷得像冰：“這是最後一次提醒你。”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我們要是沒實打實的證據，不會來這兒‘請’你。他們來，算自首；不來，後果自負。”
王敏忽然笑了，那笑聲裡帶著說不出的悲涼，她靠向椅背，閉上眼睛：“你們非要趕儘殺絕？”聲音輕得像歎息，卻藏著濃濃的無力——她知道，這話問了也是白問。
“從他們決定跟著你碰紅線的時候，就該想到有今天。”王玉成的聲音很平靜，臉上甚至還帶著淺淡的笑意，可那笑意卻沒溫度，“路是自己選的，就得自己走到底。”
“你們就是公報私仇！”王敏猛地睜開眼，死死瞪著王玉成，眼裡像要冒出火來，“駐京辦主任的人選，本就該組織部說了算，你們憑什麼插手？”她的聲音尖利起來，滿是責備和不甘，“周永安想借這事立威，彆以為我不知道！”
“你若不願叫他們來，那我們隻好派人去‘請’了。”王玉成臉上掛著淺笑，指尖卻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著，節奏平穩得像在計算什麼。他太清楚王敏這種官場老手的路數——看似強硬的外殼下，藏著太多權衡和僥幸，撬開她的嘴，怕是比啃塊硬骨頭還難。這活兒，終究得周書記親自來。
王敏猛地轉頭瞪著他，胸口劇烈起伏，大衣領口被她攥得變了形：“你們就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聲音裡帶著一絲近乎哀求的顫抖，可眼底的不甘卻像火星子，隨時要燎原。她知道這話荒唐，卻還是抱著最後一絲幻想。
王玉成的笑意淡了下去，目光落在她因憤怒而漲紅的臉上，語氣平靜卻帶著千鈞之力：“你做的那些事，配得上‘原諒’兩個字嗎？”他頓了頓，指尖停止敲擊，“你們駐京辦的任命權，拉攏他們為你們買賣國家秘密，你覺得你們做的這些值得我們原諒嗎？”他沒說下去，隻是看著王敏瞬間煞白的臉。
車廂裡陷入死寂。王玉成沒再開口，隻是抬手朝司機揚了揚下巴。車子緩緩啟動，輪胎碾過積雪發出“咯吱”的聲響，像在為這場對峙伴奏。王敏的呼吸粗重得像破舊的風箱，每一次起伏都帶著壓抑的嗚咽。窗外的街景飛逝，霓虹燈的光暈在她臉上明明滅滅，映出她眼底的慌亂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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