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這種鳥的出現,往往伴隨著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譬如死亡,再譬如壓迫。
在大多數版圖廣闊同時曆史悠久的國家中,烏鴉都象征著不祥,這也無怪,因為烏鴉這種生物常常被屍體的氣息所吸引,每當有戰事發生,它們便會飛到戰場上,盤繞著一堆堆的屍體,發出難聽的“嘎嘎”聲。
這就給了人們一種錯覺,仿佛烏鴉的出現與死亡掛上了勾,它們便成了死神的使徒。
然而因果關係錯了。
並非烏鴉帶來了噩耗,而是悲劇發生了,而烏鴉到來。
與一般的鳥不同,烏鴉不太愛叫,它們同類之間的交流是內斂而克製的,唯有在麵對其他物種時,會頻繁發出那種沙啞的叫聲。
更多平常的日子裡,它們隻是安靜地站在樹上,一言不發地看這個世界,顯得有些冷漠。
但它為死人敲響喪鐘,無論如何也稱不上冷漠的。
在《舊約》中,烏鴉被視作一種賢鳥,是上帝的侍者,代表著先知與智慧。
北歐神話中,也將烏鴉視作一種有靈性的生物。
最有趣的是,其實烏鴉這種鳥很重情,它們遵守著一夫一妻製,一旦選定伴侶,則永不分離。
我們所常言的戲水鴛鴦反倒濫情得多。
幼小的烏鴉被父母撫養長大,待到父母老了後,它們會像小時候它們養育自己那樣,帶著食物回到巢中,反哺給父母。
萊克特教授自然也懂得這些。
但他還是不喜歡烏鴉。
因為他們安靜,身形隱蔽,而且毫無邊界感。
他們常常扮演著不速之客的身份。
正如今日來訪的這一位怪盜烏鴉。
他也不是非要要求所有來訪的客人預約,但至少他應該從樓下的大門走進來,而不是像個幽靈一樣隨意地出現在某個房間,然後用一種自來熟到詭異的平靜點評他的藏品。
而且那個人還穿著一身滑稽的晚禮服,那深沉的黑色仿佛幾個世紀前在倫敦紳士間暢銷的一般。
什麼時代了,審美還停留在維多利亞?
尤其這個人根本不懂得什麼叫謙卑,萊克特教授壓著鬱悶邀請他到待客室坐,他毫不見外地接受了,甚至過分地要求一份下午茶,在黃昏時刻。
教授不喜歡照鏡子,然而看到和自己相似的人,會讓他忍不住產生一種像在照鏡子的感覺,這很不好。
簡單來說,萊克特教授看這位怪盜烏鴉不爽了。
“如果你還是不願意開口說出來意的話,這間診所大概就要遺憾地宣布關門了。”
眼見夕陽漸漸要落山了,萊克特教授不打算錯過自己每晚賞夜景的時機,看向安然坐在沙發上的怪盜烏鴉。
“我以為你和我一樣,是個有耐心的人呢。”怪盜烏鴉故作驚訝。
萊克特教授並沒有因為他把自己與他相比而顯出惱怒,或者說,一旦他選擇進入狀態,再沒什麼能影響他的情緒。
他隻是不加掩飾地露出自己感到無聊的神情,手指在桌麵上敲了敲,節奏混亂。
“如果你真的有耐心,就不會在這個時候來見我。”
他側過頭,看向窗外的烏鴉。
“沒有預約,不走正門,挑在我習慣休息的黃昏,你在這些細微處的精打細算完全暴露了你忌憚不安的心思。”
萊克特教授意味深長地點點頭,“也許你也懂得一些心理學,可以理解,畢竟魔術師也是一種需要掌控人心的職業,我不得不說,你對我的小習慣把握得不錯。”
“但認識是相互的,你做下這些選擇的同時,相當於在給我發送一張名片,你將自己的一切都寫在上麵了。”
“謹慎,心思縝密,大膽,演技精湛的同時刻意擯棄了匠氣重的表達,理性占優,但細節處不介意給自己的藝術追求讓出些路,你對我抱有很強的警惕性,敵意?不這樣說就太過頭了,應該是戰意,就像考了第二名的小學男生那樣。”
他敲擊桌麵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可話語卻沒停,他一邊繼續說著,一邊從辦公桌後站起來,動作輕緩地走到茶幾前,挑了一塊順眼的糕點,捏在手裡,卻沒有要吃的意思。
全程,他沒有注視過怪盜烏鴉的眼睛,就連往那邊瞟一眼的興致都沒有。
“也許你認為自己還是一位偉大的藝術家?”
萊克特教授回頭看了眼牆上的《天罰》,看騎士憂鬱的眉眼,看他因為放鬆而鬆弛下來的肢體動態,看惡魔用它那沾滿鮮血的手撫摸騎士的鎧甲,獰笑中陰謀得逞的那幾分灑然。
“可當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失望了。”
“我以為我能看到你眼中型色不定的光,看到一個不羈的偉大靈魂,可當你真的走到我麵前,用那張死都不變的撲克臉掩飾著自己的疑心,掩飾你那無時無刻不在觀察我的眼神時,我失望了。”
“我能看到的隻有一把名為複仇的火。”
怪盜烏鴉抿了抿唇,已經成為本能的撲克臉讓他的這一舉動顯得有些滑稽。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這把火不僅吸食著你的骨髓,還要燃儘你身邊所有珍物,於是就像所有的複仇者一樣,你不敢有任何羈絆,不敢在這世上留下哪怕一絲真實存在的自我的痕跡。”
將糕點塞進嘴裡,萊克特教授頓了頓,默默為亞當手藝的提升驚豔了一瞬,接著一手撫在沙發上,輕輕推了下鼻梁上的金絲邊框眼鏡。
“世界第一魔術師的傲骨,前代怪盜基德的藝術追求,已經被這把火燃燒殆儘了。”
“你隻是什麼都不懂,用你那豐富的見識,說著一些看似有理的詭辯。”怪盜烏鴉開口了,他似乎一針見血地找到了這場演講的破綻。
“人與人可以互相理解是一句最傲慢的謊言,黑羽盜一先生,什麼都不懂的是你。”
“我是怪盜烏鴉,怪盜基德的同門師弟。”
“你說是,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