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不是認死理的人,府裡主母不在半日,很快便有人來報嫁出去的五姑娘沒了。
老太太身邊的丫鬟哪個不是人精?拉著報喪的人一問,便問出了個七七八八。
宋姨娘在老夫人的壽安堂前跪了半夜,跪的壽安堂前的鸚鵡,都學會了那句“求老太太垂憐,容五姑娘回家。”
趙太太許久不出門,一日日在壽安堂裡吃齋念佛,人年紀大了,越大越是看不明白,為何她年幼時好好的,如鬆柏一般清正的孩子會變得如此麵目全非。
佛堂裡還有趙家老太爺的牌位,老太太渾濁的眼盯了一夜的牌位,看的眼睛都要花了。
最終,還是決定讓她們家的五姑娘回來。
布滿皺紋的手一下一下摩挲在光滑的牌位上,手腕上的念珠被褪下來,放在指尖一下一下撥動。
壽安堂中滿是檀香氣味,濃厚到老太太都有些恍惚。
仿佛隱隱約約看到了趙家老太爺的影子。
她看著虛空之中的某一處,沒好氣的白了一眼,布滿皺紋的麵容依稀還能看出幾分年輕時的英氣。
“到底是咱們沒將兒子教好,這一大家子,反倒越過越亂。”
“你在地下看著些小五,那孩子命苦,留神她彆叫孤魂野鬼的欺負了。”
其實老太太也並非是不喜歡孫女,她隻是覺得,她們趙家娶來隴西大族的金娘子,無論如何也不能怠慢。
她們莊戶出身,哪裡懂哪些規矩?隻知道喜歡一個人,便該對一個人好,不喜歡,便可不假辭色。
但世道變了,富貴了,人心算計也算多了。
她以為她隻要一直站在大夫人背後,便不會有這許多煩心事,沒想到……
竟然活生生搭進去兩個孫女。
“我們本也不是什麼體麵人家,那些世家大族的規矩,也不必死守。”
“五丫頭已經叫規矩逼死了,總不能叫她曝屍荒野,連死了也不安生。”
趙憫山來過壽安堂,陪著老太太在佛堂裡看了一夜趙家老太爺的牌位。
趙家老太爺從小是極其喜歡趙憫山的,既有讀書之能,又伴興家之兆。
趙家老太爺鮮少對趙憫山動手,趙憫山前半生都順遂的叫人望塵莫及。
唯獨中年,從戶部尚書的位置跌下來後,他的好運氣仿佛用光了。
前半生的那些風光場景宛如隔世,如今時時刻刻,處處都是坎坷。
“母親,我所做的一切,也是為了趙家!”
老太太沒有回答趙憫山,隻是壓著趙憫山在老太爺牌位前誦讀一頁經文。
直到天亮,才放人出去。在趙憫山不解痛苦的眼神中,老太太長歎一聲
“你若不願,便等我老婆子死了,叫五丫頭隨我一道入祖墳。”
這話說的誅心,可細細算一算,趙家哪有什麼祖墳呢?
本就是泥腿子出身,族譜上都找不出第四代的人家,說是祖墳,其實也不過是買下來的一片地,專門給趙家老太爺做墳塋的,往後老太太,大夫人,趙憫山,都在這一處葬著,才叫祖墳。
趙憫山被老太太堵得說不出話,最終拂袖而去,那是他親娘,他打不得罵不得,氣的在書房裡大喝悶酒。
他酒水清亮,過喉便溫,酒水洗不去煩悶,趙憫山越喝,越覺得他的人生似乎從趙妨玉入宮開始,便搖搖欲墜。
無人能理解他的苦心,這些人享受的榮華富貴,都是踩在趙家的積累上才有的!
他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趙家,這些人享用了趙家的榮耀,憑什麼又要因些無所謂的犧牲,來諷刺挖苦貶低他?
醉醺醺的趙憫山推開窗戶,指著窗外明月罵罵咧咧。
書房還是那個書房,隻是再不複當年光景。
當年他在這間屋子裡,得他馴化引導,才有如今的趙妨玉,趙妨玉又如何能這樣報複他,冷落他?!
“為官之人,怎能婦人之仁?名聲豈可留下汙點?”
他還夢著當初在朝堂上做戶部尚書時的風光。袖袍一揮,便灑出去一捧酒水。
門外的小廝見怪不怪,趙憫山時常這般。
很開,一身身穿白色葡萄紋寬邊杏花褙子的女人,頭戴珍珠芙蓉金步搖緩緩行來“聽聞老爺今日不快,我親手做了醒酒湯,給老爺送來。”
這是後院中最得寵不過的陶姨娘,平日最得趙憫山的喜歡,小廝連忙將人引進來,殷勤的接過陶姨娘手中食盒。
·
趙妨雲的喪事辦的不大,宋源也沒跑多遠就被追了回來,當晚便在宋家老太太的哭嚎之中下了大獄。
京兆尹的人將宋家掘地三尺挖了一遍,荷塘裡挖出來二十六個骷髏頭,
丫鬟小廝一個個拉去審問,眼看著宋家倒了,那些丫鬟們小廝們這才對宋源以及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宋源荒淫,且有怪癖。
在情事上總喜聚眾而行。
而趙妨雲的身份讓他有所顧忌,這才隱忍了幾年,禍禍了她身邊的丫鬟。
他沒讀過什麼書,但知道一句清官難斷家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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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本意是要將趙妨雲圍困起來,圈養個幾年,等將人身上的傲骨一點點全部敲碎,再馴養成他喜歡的模樣,供他予取予求。
然而沒等到他計劃結束,趙妨雲命好的先懷了孕,讓趙家發現端倪,也沒想到這據說與趙妨雲關係不好的四姐姐,能為了趙妨雲親自帶著她去京兆尹麵前對質。
宋源是死罪,他多年來殘害女子無數,那些人家忍氣吞聲那還罷了,若是有硬茬子敢去報官的,就會被人夜深人靜打上門來,一家子被人強行簽下賣身契,拖回宋家打罵,大多數,都沉屍荷塘。
剩下的趙妨玉沒有出手,當看到梅占徽的那一刻,趙妨雲已經知道,此事有梅家盯著。
這些年來,趙家與梅家一直保持著微妙的間隔,很有邊界感,梅循音此番也是因為氣急,才去信告狀到族弟麵前。
不過幾日,宋源便判了秋後問斬。
趙妨玉趕在行刑前拿著當初那張,被趙憫山撤回來的和離書,派人去官府報錄。
京兆尹這時候方才知曉,原來趙憫山的意思和趙妨玉竟截然相反,一時間生怕趙妨玉將她妹妹的死遷怒到他身上,連忙將此事加急辦了。
“那這小姑娘呢?叫什麼名字?”
京兆尹隨意客套兩句,趙妨玉這才想起來,寶姐兒還沒有大名。
好歹也認了她做乾娘,總不好連個大名都不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