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年節已過。
儘管大紅的燈籠仍是懸掛在紫禁城的各個角落,煙花爆竹的碎片也堆積在未曾清掃的積雪之上,顯得喜慶洋洋,但奉旨進宮覲見的朝臣們才剛剛邁進暖閣,便是察覺到了截然不同的緊張感。
案牘後的天子臉色鐵青,眉眼間沒有半點笑意。
"臣等,叩見陛下。"
"吾皇聖躬金安。"
因為早在大年初一的時候,內閣首輔方從哲便率領著文武百官向朱由校恭賀了新春,故此今日的朝臣們並無太多贅述,乾脆利落的朝著氣勢陡然的年輕天子躬身行禮。
"免禮平身。"
"給諸位卿家看座。"
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住心中的驚怒,朱由校揮手示意眼前的朝臣們起身,並將桌案上堆積的幾封奏本交予眼前的朝臣們傳閱。
自從前幾日,他在宣武門的東市,無意間撞見自陝西白水縣"逃難"至京師的老秀才錢霖之後,便勒令司禮監將陝西各府縣近些年的奏本,儘皆翻找出來,以供查閱。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靠著這幾日的"廢寢忘食",他成功在這些如小山般的奏本中,尋找出了幾封看似平平無奇,實則自相矛盾的奏本。
"萬曆四十七年,陝西延安府地龍翻身。"
"萬曆四十八年,陝西西安府連旱三月。"
"天啟元年三月,陝西鳳翔府雨水倒灌農田。"
"天啟元年八月,陝西漢中府大旱。"
"天啟二年六月,陝西西安府蝗災。"
"天啟二年十一月,陝西平涼府天降大雪,凍死牲畜無數。"
趁著暖閣內諸多朝臣彼此傳閱奏本,竊竊私語的時候,朱由校凝重的聲音如驚雷般炸響,其沉凝的目光徑自透過窗外,瞧向數千裡之外的陝北。
雪山崩塌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儘管早就知曉大明的吏治積弊多年,地方上的官吏們奉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但朱由校仍是沒有料到這些西北邊塞的官員們竟是如此大膽,要麼對於治下的災禍瞞而不報,要麼誇大其詞,騙取朝廷的賑災糧。
例如那陝西平涼府明明在十一月的時候便天降大雪,韓王朱亶琦下令設廠施粥,但平涼知府卻上奏政通人和,並表彰隆德知縣的政績。
若是仔細翻閱,諸如此等前後矛盾的奏本簡直數不勝數,氣得朱由校連續幾天都未能睡過一個好覺,生怕窗外仍在隨風搖曳的雪花,便是壓倒陝北當地百姓的最後一根稻草。
"都瞧出來問題了嗎?"
半晌,隨著窸窸窣窣的私語聲漸漸消失不見,朱由校餘怒未消的聲音便再度於暖閣中響起,其蘊含著寒芒的眸子也是自窗外收回,轉而在諸位朝臣的臉上掠過。
"回稟陛下,臣請自督查院和吏部挑選巡按禦史,即日趕赴陝西巡按。"
撲通一聲,內閣首輔方從哲和次輔劉一璟便是不約而同的跪倒在地,滄桑的臉上流露出濃濃的惶然之色,鬥大的汗珠也是順著額頭滑落。
作為大明朝的閣老,或許在處理具體政務的時候,所展露出來的能力各不相同,但其政治嗅覺及政治眼光卻異常敏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