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爺放心,下官必定竭儘全力,還雲南百姓一片太平。"
半晌,雲南巡撫謝存仁鏗鏘有力的聲音,其望向沐昌祚的目光中滿是敬意,以他的聰明才智,幾乎轉瞬間便意識到了沐昌祚的用意所在。
這位將一生都奉獻給大明的黔國公是擔心其長孫沐啟元不學無術,極有可能在襲爵之後肆意而為,影響到朝廷在雲南的布局。
"太平?"病榻上的沐昌祚有心擺手,但受限於枯竭的身體,隻能無力的在空中垂落,渾濁的眸子中滿是精明"滇東的土司們早有不臣之心,這些年全靠著老夫從中斡旋調和,方才讓其偃旗息鼓。"
"滇東沙氏,水西安氏,東川祿氏,這些土司們早就迫不及待了,隻待老夫閉眼的那一刻。"
此話一出,雲南巡撫謝存仁臉色頓時湧現出一抹苦澀,而其身旁的洪承疇倒是若有所思,主動上前道"國公爺,您的意思是?"
"縱使這些土司們在地方上手握重兵,但這昆明府總歸是朝廷說了算的。"
"洪大人,爾等必須先發製人,為朝廷爭取時間。"沐昌祚晃動眼珠,看向牆上所懸掛的輿圖,仿佛能夠一眼千裡,窺伺到這些土司陰暗的內心。
"先發製人?"
洪承疇正欲再問,卻不曾想身後突然響起了嘈雜的吵鬨聲,同時還伴隨著一道不耐煩的嗬斥聲。
"放肆,本公子馬上就是位列超品的黔國公了,爾等狗奴,竟如此沒有眼力見,還敢攔住本公子的去路?"
房間的木門被人粗暴的推開,消失多日不見的沐啟元腳步虛浮的闖了進來,原本英俊的麵容因為常年的沉迷酒色,已是有些淫邪,身上還散發著濃鬱的酒香味以及男歡女愛過後彌留的腥臭氣息。
這位黔國公的世孫,竟是在自己祖父病重的時候,還跑去外麵花天酒地。
沒有在意身旁眾人異樣的眼神,滿身酒氣的沐啟元毫不在意的拉過一把座椅,將目光對準床榻上臉色鐵青的祖父,嘴角勾勒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祖父,您這不是還有氣呢嗎?何必這麼著急忙慌的將我叫回來?"
"怎麼著,是打算提前傳位了嗎?"
雲南巡撫謝存仁聞言臉色驟變,第一次與沐啟元見麵的洪承疇也是雙眼微微眯起,他在京師可見識了不少紈絝子弟,但似沐啟元這般"荒誕"的,還從來沒有過。
"你放肆!"即便早已習慣了自己長孫的無禮,但沐昌祚的眼中仍是燃起了濃濃怒火,心中湧現出前所未有的懊悔與自責。
若非他憐惜長子英年早逝,繼而對長孫過分偏愛,這沐啟元斷然不會變成眼前這等模樣。
"行了,您老還是省省力氣吧,"毫不在意的撇了撇嘴,沐啟元稍稍挪動座椅,似乎怕沾染了空氣中的死亡氣息。
"我死之後,你要封鎖消息,並以黔國公府的名義,召集滇東各土司議事,並配合巡撫大人將這些土司一並拿下,保境安民。"胸口起伏片刻,心情稍有平複的沐昌祚努力斜靠在床榻上,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死死盯著長孫的臉頰。
"配合?"像是聽到了某個笑話,沐啟元突然嗤笑一聲,神色桀驁的看向身著紅袍的雲南巡撫謝存仁及其身旁的洪承疇"祖父你當真是老糊塗了,本公子為何要配合?"
"難道祖父不清楚?朝廷已經罷免了我黔國公府征南將軍的差事,朝廷這是在卸磨殺驢!"說到最後,沐啟元的神色突然變得猙獰起來,凶狠的咆哮聲中充斥著不加掩飾的怨恨。
他黔國公府之所以能夠在雲南擁有如此特殊的地位,除卻世世代代所積累的威望之外,最大的屏障便是名義上可節製雲南中軍衛所的"征南將軍"頭銜。
如今他們黔國公府失去了這存身立命的軍權,與南直隸那些任由小皇帝宰割的勳貴還有何等區彆?
"你放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剛剛連手都抬不起來的沐昌祚好似回光返照,猛然將枯瘦的右手指向沐啟元"你這個不孝子孫,焉敢妄議朝政!"
"嗬,"或許是知曉沐昌祚命不久矣,一向不敢違逆沐昌祚命令的沐啟元竟是罕見的硬氣起來,不以為然的撩了撩衣袖,毫不在乎的說道"祖父,您老了,已經瞧不清這雲南的局勢了。"
"捫心自問,如若不是咱們沐家在這雲南給朝廷看門,這雲南都不知道亂成什麼樣了。"
"卸磨殺驢,這可不是明君..."
"畜生!"沐昌祚突然怒吼一聲,枯瘦的臉頰上呈現出病態的潮紅,滿是皺紋的眼眶更是向外突出,瞧上去很是滲人"你這畜生,還好老夫.."
話未說完,沐昌祚便是一口猩紅的鮮血噴出,佝僂的身軀也是無力的栽倒,原本炯炯有神的眸子無力的渙散,手中那枚象征著沐氏權利的銅印也是掉落在地,並滑至沐啟元的腳邊。
"大人,國公薨了.."在手忙腳亂的施救片刻之後,滿頭大汗的醫師們哆哆嗦嗦的宣布著沐昌祚的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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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充斥著中藥味的房間內落針可聞,隨後又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就連站在原地不動的沐啟元也是忍不住吞咽了幾口唾沫,似是還沒接受祖父被自己活生生氣死的事實。
"來人,"望著眼前亂作一團的沐家眾人,一直在冷眼旁觀的洪承疇終是起身,朝著門口處的兵丁們呼喊道"國公薨逝,即刻封鎖消息。"
"沒有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話音未落,房間中便是湧進出十餘名刀劍已經出鞘的兵丁,其凶神惡煞的模樣惹得撲在床榻旁痛哭的沐府下人們都忍不住降低了聲音。
"大膽!"一聲怪叫之後,沐啟元拍案而起,手中握著那枚象征著沐府最高權力的銅印,臉上湧動著得償所願的瘋狂"祖父薨逝,本公子便是這黔國公府的當家人,爾等焉敢在本公子麵前指手畫腳?"
"沐公子,"身材魁梧的洪承疇緩緩轉身,一雙波瀾不驚的眸子死死盯著沐啟元那張因為過於興奮而有些猙獰的臉龐,內心不斷壓抑著怒火"自求多福吧。"
言罷,洪承疇便轉身離去,手中握著那封沐昌祚在臨終前拖著病體親筆所書的奏本。
"等等,那是什麼?!"
或許是不滿洪承疇那全然沒有將他放在眼中的態度,或許是察覺到了身旁下人們欲言又止的神色,沐啟元突然狀若瘋癲的嘶吼起來,雙眼死死盯著洪承疇手中的奏本。
啪!
清脆的耳光聲響起,劇烈的疼痛將沐啟元目光收回,下意識的看向與他擦肩而過的雲南巡撫謝存仁,口中不敢置信的怪叫道"你敢打我?!"
他可是沐啟元,這黔國公府的世孫,馬上就要正式襲爵成為新任的黔國公了。
"枉為人子。"
不屑的吐了一口唾沫之後,雲南巡撫謝存仁便是毫不猶豫的離開了房間,任由身後的唾罵聲越來越小,及至消失不見。
他知曉,雲南的天,已經徹底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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