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無彈窗,更新快,免費閱讀!
就在何駕長匆匆起身至船頭,指揮著船緩緩降速前行的時候,茶鶴進中艙對著沉默望著那兩艘船的賈珠稟道“大爺,張千總想來見您。”
“去艙外吹吹風也好。”
賈珠沒叫人進來,竟直接起身往船尾走去。中艙裡侍候的人忙一水兒地站起來往外走,被笑嘻嘻的茶鶴一口一個親大哥地攔下,隻和幾個親近小廝、長隨跟著。
河心風大,吹得水麵不間斷地疊起一層層縠紋。隻是艙中臨窗時尚能明顯覺著風吹,出艙後反而不明顯。
見了他出來,一個披甲虯髯大漢從相距不遠的淩波營官船上直接扶刀跨上此船,便是此行軍士的長官張千總了。他朝賈珠咧嘴笑道“珠大爺,我見船慢了下來,是不是要等那倆船動了再走還是說就這麼過去”
這船上的駕員看見人來,早告訴了何駕長,唯獨見著這位千總和身後那條船上懶懶散散觀望的兵將們,都隻敢遠遠地站著豎起耳朵來聽。賈珠側頭又看了那鬨哄哄的漕船一眼,向這張千總問道“將軍覺著可以過嗎”
張千總聽見“將軍”兩個字,那彪悍的凶氣倒是收斂了一點,擺了一擺手說道“珠大爺麵前,將軍不敢當。我們倒能過,隻不過”
他眼尾掃到那位聞訊趕來,卻也不往前湊的何駕長,鼻裡輕輕哼笑了一聲,接著說道“所以我的意思是把淩波營的旗幟掛起來,漕船上的人見了一定會讓開的。”
賈珠低頭將被河風吹得亂擺的玉佩擺正壓袍,抬頭看著張千總笑道“原來張千總竟是漕兵的舊人,既如此更好,那便叫他們讓開。”
此時張千總反而驚疑不定起來。
他畢竟是個粗人,得王子騰麵囑時說賈珠不知道自己是漕兵調淩波營,何況一路上他也一貫懶得像那駕長一樣哈巴狗似的趕著去奉承,便再沒想到賈珠一口說破他的過往。此時也不好裝什麼高深莫測,原本抱懷的手也放下了,莫名煩躁地擺手示意往這裡張望的屬下把旗子掛上去。
幾乎在繡著“淩波”二字的旗幟掛上去的同時,漕運船上的把總便陰沉著臉叫屬下把漕船往邊讓。但畢竟不是遼闊海上,淩波營官船並其中幾乎是護送的那艘客船經過時,近的叫漕船和沙船上的人都能看見那船上的情狀。
被漕兵逼迫的沙船上的人近乎本能驚喜,遠遠地看見那規製明顯不同的客船時簡直是忘了身側的虎狼刀兵,高聲向那客船疾呼。那運兵把總眼力更好,一眼便認出這原是清江造船廠造出來的舊船,乃是勳貴所用客船,這幾年他知道的不過是次輔當年赴任為兩廣總督時登過此船。
清江造船廠這些年幾乎隻造漕船,上一回造客船、戰船還是當年金陵賈家在揚州、姑蘇監造海舫的時候。換言之,這船上不是賈家親故,便是賈家的人。
而賈家一門二公,不是武勳又是什麼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向著這一群三教九流而不是漕兵的漕兵千總幾乎同時也本能驚喜
事實也正如千總所料,那六七艘船不疾不徐地開了過去,除了能明顯看見彼處的人也往這裡張望以外,連停下的興趣也沒有。
把總大喜,轉身重新獰笑著逼迫那沙船上的商賈士子的同時,這廂張千總看了看那船上隱約可見的錦衣襴衫,又轉頭看向側身對著他的賈珠,也不知是提醒還是詢問地說道“珠大爺,那船上好像有生員。”
如果千總能往前移幾步,便能看見賈珠麵上不過是漠不關心的神色。可惜他並不知,而賈珠轉身看向他時已經是一派溫和的笑意“說不定還是舉子呢,隻是無論是誰,再重也重不過漕運。更何況不知底細,怎好給你們添亂。”
張千總覺得這位貴人順眼許多的同時,也忽而記起這位是恩主的親外甥來了,於是立刻親熱起來,主動解釋道“珠大爺不知,這種鳥爛事當初我見得多了,一眼就知道絕對是這漕船上頭的千總要把漂沒計算在這個客船上頭,所以見著咱們才不敢放肆,求個心照不宣的意思。”
他儼然也沒有賣關子的意思,扶刀的手一撒開,在空中邊說邊比劃起來“這漕船明顯五成新,怕是都沒跑過幾年。這客船雖然是沙船,形製倒有點像揚州廣州那邊江麵上的船舫。比起清江造船廠造出來的漕船,內河裡跑的貨船其實都不如,更彆提舫船了。漕船再是木頭的,能教它撞著漕船上又都是熟手。”
賈珠想了想刑律問道“我記得運軍故意損壞漕船,不是有處罰嗎還敢這麼乾”
“漕船跑上一趟哪有完好的,通州、淮安用的鬆木,兩年就要小修一次。每次經過土壩石壩都要用絞車拖,也要磨損漕船。”
張千總撇嘴說道“誰不知道誰要不是說把船弄壞到隻能征用民船運糧的地步,直接把船拉去賣給廣東十三行的都有。當然不賣也能得利,比如北地楠板貴,就有把船板拆了拿去賣。本來時間一長船板就要鬆散,一拆船跑個來回就該修了。”
“像這,”張千總朝對麵頭尾相連、遮天蔽日的漕船努了努嘴,“我倒覺得不是船破了,應該是糧不夠才故意鑿船叫賠漂沒的。剛剛和那客船對峙的漕船明顯是把總待的船,那都寶貝的很,一般輕易破不了。既然安了心了要讓人賠,估計就是一船糧的價。不過一般詐害的都是撞的白糧民船,看起來這把總也倒黴的很,過了淮都沒遇上一個。”
所謂過淮即過淮安,除了山東、河南、安徽三省以外,其餘各省發往京師的漕運船皆須在淮安中途盤驗,若有什麼貓膩其實在過淮前了結最好。而眼下他們經行的,卻恰恰是中運河,即清口以北漕河。
比起漕船負糧小心翼翼,客船和戰船畢竟要快得多,沒幾天便走完了漕船一個月多的路,且即將渡淮。
滔滔黃河自西淌東,而較清的淮河由西南,挾七十二溪水之勢奔湧奮出清口,灌入黃河後一路向東彙注大海。此時乃四月中旬,行船至此幾乎無風,但水聲卻訇如雷霆、脆如珠玉,勢若建瓴一般推拽著舟船,幾裡皆是如此。
船行水上,即使有縱橫江河湖海多少年的何駕長、張千總這樣的老把式,平穩或跌宕也幾乎任由天險喜怒。飛鳥仰翔俯衝,追逐水浪戲樂,魚蝦潛躍拍波,順著風浪溯洄往來。唯有人心驚膽戰,生怕下一刻便是船翻人沉,直接葬身魚腹。
而一旦過淮,無論往南往北,船上之人“過淮”高呼不絕,幾乎是額手稱慶。
船過淮後已至申時,又行三十裡左右抵達淮安,將船停駐在清江浦後,勞形苦心的眾人得了賈珠叫人備好的賞錢和允諾,自然紛紛下船往清江浦旁的山陽縣準備耍樂放鬆幾天。
淮安下轄六縣,崔原家鄉清河縣便是其中之一。即便如此,因離京前崔原有來信說正從姑蘇往金陵去,賈珠也無到清河縣的興致,不過是在淮安府治的山陽縣走一走而已。
漕運總督衙門就設在淮安府治山陽縣,故而此地亦是格外繁華。北來南下的人,仿佛有種錯覺,便是從淮安開始,沿途府縣市鎮便不複北方或軍或農的肅殺景象,取而代之的便是南下揚州、蘇州到廣州的聲色犬馬、紙醉金迷。
清江浦素稱“九省通衢,南船北馬”,城中水道交錯,叫賣不絕。天還沒暗,運河上的船已經掛起了燈,預備著入夜的客人們一擲千金。臨河供南北商旅、運漕往來的客棧酒家鱗次櫛比。據曾經往賈府中來的薛家掌櫃的說法,隻是運河兩岸酒家的人,便有十萬人之多。
此時雖不是夏秋之交,與杭州、蘇州、揚州並稱運河四大名城的清江浦也足夠熱鬨。賈珠和人往岸上聞名已久的酒樓上去,便有停駐在清江浦的薛家掌櫃認出來,一路談笑上到三層的臨窗雅間。
“說起來,今早兒還聽說漕運總督衙門發生了一樁笑話。”
薛家掌櫃是常往賈家走動的,此時便開口說起閒事來“有個廣東洋行來的客商狀告咱們江南漕運的,說是幾天前在北上幾千裡還是幾百裡的地方,故意撞上他們的客船不說,還誣賴他們弄沒了漕船上的三百石糧食。”
賈珠忽而意識到這大有可能便是自己一行人之前遇見的那艘客船,倒不知漕船竟是同省的,此回隻能說粵商倒黴了“幾天前他們客船沒壞”
“對啊,總製2老爺也這麼問。”薛家掌櫃笑道,“於是那客商便說,原是兩家姻親一起從京師南下回廣的,如今隻他一家和船上幾個生員逃得,其餘的連同駕長、駕娘一齊被漕兵扣押了。他們據說是被誇讚乖順,給了一艘小船教回去打點,這聽起來跟放屁聽起來就是信口雌黃”
“照我說呢,總製老爺那是想見就見的有那錢去打點告咱們省的漕兵,不如乖乖賠了算了。洋行裡頭年年賺得銀兩雪山堆似的,還不足,還要告,三百石和一艘船能讓他們破家滅門的嗎”
薛家掌櫃義正言辭地罵道“粵商就是可惡從他們賺得那麼足,還要兩家合用一船,又要載生員載客掙路錢就知道他們吝嗇”
可能是因為那漕船真不是他們撞的吧。
賈珠這一念頭剛起,那掌櫃便敏銳地注意到賈珠身後小廝一瞬沒掩住的古怪神色,不由疑惑道“怎麼了”
“哦,前幾天河上也遇見了漕船和客船相撞的事兒,隻不知道是不是就這一艘。”
誰知下一刻那掌櫃幾乎是壓著聲音脫口而出“難不成真是粵商撞的不是漕兵故意漂沒的好膽啊”
身後明顯傳來不止一人的嗆咳聲,倒是賈珠依然平靜,體貼地詢問道“不知道,我竟也看不出來,要不叫張千總3來問問”
薛家掌櫃一時訕笑,趕緊搖頭。
插入書簽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
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書架與電腦版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