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中討論“士”的要求有很多,這裡是從兄弟、朋友之間的相處角度談論的。而兄弟、朋友屬於五倫綱常中的兩倫,故而這裡又是在告誡為士需要遵守五倫綱常道義、敦倫儘分。
至於孟子題,意思很簡單,就是講舉賢任能、不拘一格。朱子語類中講到此句“他本是說聖人”,即君王為政要選賢任能。
但賈珠在回憶朱子對此的講解時,卻忽然記起宋史中前承程顥、程頤,後接朱熹的龜山先生楊時的列傳中,記錄過他為秘書郎時麵奏引用的這句話,針對熙寧變法以來新舊黨爭的政治環境,要求行祖宗之法、反對改革,同時反對黨爭的觀點。
而今朝堂之上,天子同內閣變革的田賦,正巧試行之處便在江南。自太上皇禪讓、當今禦極以來,看似一切安穩,實則天子同樣在汰舊選新,四年以來正逐漸將不合時宜的“舊黨”無聲換去。
此二題,先是讓士子論述關於“士”之道,接著又論述“選賢任能”,幾乎與如今天子有意整頓吏治息息相關。估計試後呈遞至京,天子會很滿意石襄的題目吧。
隻是想起宋史一段,賈珠忽然感覺這位石翰林似乎不怎麼支持攤丁入畝此項改革的意思。他的籍貫在哪兒來著
好像是隴甘地區的哪個縣。
賈珠趕緊停止了對總裁官的猜度,蘸墨動筆,從是何、為何、如何三方麵開始先寫論語題。知道上下文後題目很簡單,動筆極快,幾乎一氣嗬成,又檢查了一遍沒有錯漏方才放置。
接著輪到孟子題,賈珠隻微微遲滯猶豫了一會兒,便假裝忘了宋史中楊時的這段麵奏,避開了這等有爭議的時政,以“為政之要,惟在得人”9為中心深挖題目。
鄉試題目難在破題思路和以合乎規範的形式行文,一旦思路順暢,其實幾篇短文耗費時間不長。賈珠將四書題寫完時將至餉午,雖然有些餓,但一想熱飯時的麻煩,還是繼續看起最後四道尚書題。
但他看完卻怔了一怔,不是太難,而是太簡單了,四道尚書題目都摘自討論極廣泛的名句
總裁官在想什麼難道是這位治禮記的總裁官對尚書不熟,所以定下了這樣簡單的題目
但這樣的名句隻要治尚書的士人自小都會反複練,不治尚書士人多半也能闡釋一番。然而五經題定高下,這等難度的題目如何區分文章好壞
這可是江南
賈珠一麵磨墨,一麵猜測這位總裁官的意圖。
去歲災後一係列的任免中,天子針對外放的翰林、詹士、都察等京官,對吏部說過選官要選乾臣,不能選更會舞文弄墨的儒生耽誤朝政。
第二場的論、詔、誥、表、判等向來隻是作為參照,進士及第入翰林後的習學,才是士子們正式大量接觸、練習這等公文寫作的時候。而第三場是經史時務策五道,“經”為經學理論,“史”乃指曆史,“時務”指當下政治、經濟、軍事等時政,這一場更考士人結合經典與當下時政的能力。
難道這位石翰林是想以第三場定高下這一場也確實能勉強看出士子務實水平的高低。
不對,應該還是五經判高下。
會試、殿試也會考策論,會試主考官是閣臣或者六部重臣,殿試乃為天子,他們才有那個能力、威望判斷士人關於時政的觀點到底符不符合國家大政、到底水平孰高孰低。而派往各處總裁各省鄉試的翰林、詹士官們,雖然清貴,終究仍是詞臣。
這也是鄉試不重經史時務策的緣故,因為它選拔的就是各省治學最好、最深的那一批士人
賈珠翻了翻其他五經題目,發現似乎隻有尚書較為簡單。
尚書佶屈聱牙,易經玄妙幽微,兩部都是以難以理解為五經之冠,其中尚書因為蔡傳水平比其他五經更低一些,又一直有古今尚書之爭,所以治尚書要更難,人數也一向更少。
他想起孟端最開始細講尚書時就對他說過的,治尚書要廣博。
尚書成文年代久遠,蔡傳水平不高,所以各家注解都要看;尚書是與虞、夏、商、周時期君臣相處、為政治民有關的政論書,所以各朝曆史也要看。同時,易經中對天人的探索,禮記中國家的規章製度,春秋中的大爭之世,詩經中的輿情民心,對尚書中關於施政也是一重理解的補充。
所以,這場鄉試考的不是對於尚書詰屈磝碻的文義理解,而是對於尚書更幽深的理解、更廣泛的聯係,而不是止步於蔡傳中耳熟能詳的解釋
賈珠一念至此,取過試卷,立時動筆如飛。等他全部答完時,才將將燃了一半蠟燭,多數考生仍在埋頭苦寫。
他拿起卷子,另一手拿著挖補刀,細細檢查了一遍並無錯漏、犯忌之事,方才小心收拾好筆墨等雜物裝入考箱。用紅繩將卷子係好裝入卷袋,拍門讓官兵叫來受卷官收卷。驗簽繳銷出龍門後,在士子們三三兩兩站著等候貢院大門開啟的地方長出了一口氣。
這狹窄逼仄的考房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了,天知道他此時已經萬分想念府裡的飯食茶水了
可憐這還是鄉試第一場,之後還不知要遭多少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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