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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肅殺(十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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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宇寂靜,似可聞見君王冕旒玉珠碰撞的聲音。

高座上,齊淩沉默了一會兒,聲音輕飄飄“事涉平陽侯,皇後是來求情的”

說話間,內監已為皇後設座那個位置自端懿皇太後之後,十餘年沒有人坐過,今朝忽然安放,有些元老飛眼來看。

年輕的皇後並沒有涉足,她佇立殿中,端然不動。

群臣隻看到一個遠遠的背影。

從龍座俯視隻能看見她黃金山題下如絨額發、下垂眉尾間微微的珠光,她低垂眼瞼,聲音回蕩在曠大殿堂之中。

“事涉我父我母,為人子事父母,居陋室,簞瓢空,尚能啜菽飲水儘其歡,妾蒙聖恩,覥居中宮,不能素衣荊釵禮亡母,豈能惜吝一言。”

齊淩微笑讚許道“皇後純孝,朕亦感慰。平陽侯的事,正在議。丞相的意思是發請宗正卿同大長秋查清禦史台彈劾虛實,再做發落。”

朱晏亭轉過身“丞相。”

鄭沅忙道“殿下。”

“禦史台彈劾平陽侯所觸律令,是我朝律法哪一條”

鄭沅上位不久,從前隻是個閒散侯爵,竟陷入沉默。

朱晏亭替他答“九章律中戶律第三十二條,私通奴仆,當坐城旦之刑,罰金十萬錢。”她看向廷尉張紹“孤說的對嗎”

張紹頷首“殿下說得一點也不錯。”

鄭沅神色有些尷尬,一時摸不清皇後來意,捋了捋自己的胡須。

“廷尉寺奉旨修九章律,新律未出”頓了頓,自己也說不下去了。

朱晏亭又問他“既是觸犯了我朝的律法,為何越過廷尉,要交給宗正卿”

鄭沅紅漲臉麵,壓抑憤怒道“老臣這也是顧忌殿下和明貞太主的臉麵斯人已矣,莫非殿下想聽天下之人議論明貞太主的家事,使她九泉之下不得安眠”

朱晏亭冷冷道“若平陽侯經廷尉審出落罪,是他觸律落罪,貽笑天下,斯文掃地,與我母顏麵何乾與我顏麵何乾”不待他答,目前一掃,定視未及收斂身形的年輕禦史。“禦史押腕不敢上諫不是孤的臉麵,丹砂不是孤的臉麵,落罪竟就是孤的臉麵了”

那禦史肅然斂容。

“丞相當真是顧忌我母臉麵她今日若立在殿上,丞相還敢讓平陽侯交由宗正寺查辦嗎”

鄭沅忙道“殿下,孝悌為大,平陽侯畢竟是殿下的父親。”

“君臣父子,先君臣,後父子。家中父為天,子當執孝悌之禮事父,朝中君為天,律令為山。我遵循高祖立下的律令,丞相認為,孤沒有孝悌之義麼”

鄭沅鐵青著臉,啞然失言。

朱晏亭轉過身,麵對著神色不一的群臣諸卿,提聲道“高祖入關,約法作九章,臣民共束,乃定朝疆,威加四海,乃有今日文章翰墨之盛。孤有一言,請諸卿為證凡我父兄子侄觸律者,一律交與廷尉按律查辦,孤絕不姑息。”

複向齊淩恭敬一禮“妾冒昧陳詞,請陛下裁奪。”說罷,施禮請去,再無他言。

伴隨皇後離去,是齊淩輕輕的笑聲“丞相。”他手撐案頭,身體微前驅“請裁奪吧。”

奔給朱恪報信的是鄭府的奴仆,人趕到朱恪居所時,正值宅邸徹夜笙歌餘燼未熄的白日,朱恪正與多年未見的長安老友同臥一榻抵足談心,約南山狩獵。

奴仆把信息告訴了朱恪的哥哥朱恂。

朱恂飛也似奔來,見他還在榻上,驚道“嗨呀你還不快起來大事不好。”

朱恪匆忙掛袍而出,一邊提鞋履一邊走出來“兄長何事驚慌”

朱恂將朝堂上禦史台對他的彈劾一五一十說了。

朱恪登時如五雷轟頂,大驚失色道“誰說阿月籍冊有問題是吳儷,吳儷把我賣了”

朱恂道“說是宗正卿去查的,阿月要嫁丞相的兒子,還是皇上指婚,這些都要查的,哪兒瞞得過去”

朱恪慌了神,衣冠不整的左右踱步“阿兄,那、那這怎麼是好去求皇後”

朱恂搖頭歎氣“說是今日早朝,丞相還想保你,拿給宗正寺來辦,可皇後首度上殿,袿衣臨朝,陳詞”

朱恪盯著他開合的雙唇,希望係於他唇間。

“說是交與廷尉按律查辦,絕不姑息”

朱恪登時神魂俱散,在奴仆的攙扶下才勉強站穩,狠狠一錘腿,憤歎“禍根,禍根”

說話間,廷尉來拿人的隊列穿過了長安市坊,如黑色潮水,湧至了炙手可熱的“丹砂”宅邸前。

府上還懸著燈籠,花燭紅火,明燈滿簷。

這是十月初一,朱令月大婚的前夕。

勿論發生什麼變故,聖旨一下,朱令月和鄭無傷的婚事已如江水東下,絕不可能有絲毫變數。

朱恪出事,動搖不了根本。

要麼慢慢想辦法,實在不救也可以,這是鄭太後和周容密談之後得出的共識。

當務之急,是把聯姻坐實,其他的事再慢慢轉圜。

短短數日,鄭太後頭發又斑白了些許,她強笑著安慰周容道“沒事,這一出不過是皇後咽不下這口氣,為她母親不平意氣而為。”

仿佛為了確定,她又喃喃了一遍。

“意氣而為。”

“她還是太嫩了,比她外祖母差遠了。不過竟也敢袿衣臨朝,麵斥丞相。哀家倒是有些對她刮目相看了。”

平陽侯出了事。

鄭氏依舊傾力奉迎新婦。

婚事像起不可逆的卷地秋風,以摧枯拉朽之勢向前推進著,掃蕩出兩個坊的映天紅糜,帶來了繼帝後大婚之後的第一樁驚動長安的盛事。

十月初三,吉日,吉時,雅樂彌奏,鄭公子黑袍青驄,黃金為絡,白玉為鞍。

在他身後有玄車一乘,描金點翠,從車兩乘,珍珠作帳,攜鮮雁一羽、乃得皇帝特賞從上林苑獵來。後有車駢各十,騎奴侍僮,夾轂節引。

在他麵前有仆婦六名,金盞捧手,執燭引導。

侍女正在給朱令月上妝,玉粉敷上,胭脂蓋上,又很快被她的淚水衝的支離破碎。

侍女上了三次,妝都被衝花了,見吉時將至,眾人催促不休,忙勸道“貴人不要哭,再哭上不了妝了,鄭公子馬上就到。”

朱令月雙眸紅腫,抽泣不歇,搖著頭道“我不嫁了,我要阿爹。”她說著就要往外衝,朱恂夫人張氏忙來按著她道的“阿月,阿月沒事的。”擁她在懷,撫摸頸脊安慰她。

“你爹不會有事的。”

朱令月埋在張氏懷裡,上氣不接下氣“他們說,禦史台彈劾的罪名,大不敬、大不敬可能要殺頭的。爹爹,爹爹”她緊緊攥著張氏的衣袖,渾身顫抖,切齒戰栗道“是她,是朱晏亭。”

抬起一雙紅腫的雙眸,忿聲道“朱晏亭恨我,她要殺了我的親爹,她要殺了自己的親爹。”

張氏唬得一跳,忙掩她口“怎可對殿下不敬。”

朱令月掙開她手,厲聲道“不是她搗鬼又是誰,她不僅不救爹爹,還還她根本瞧不起朱家,恨不得沒有姓這個朱,怎麼不跟國姓去,怎麼要生在我們家。”

說到最後一句時,已聲嘶力竭。

“住口”張氏便是再和軟的性子,此時亦是語出鏗鏘的堵了她的話。複高聲道“這是朱氏女郎說得出口的話嗎你的榮華富貴是從誰身上來的你以為真的是從你爹嗎你知不知道這話傳出去就能治你的罪”

朱令月被她吼得一愣,四顧一圈,眼淚唰的流了滿麵。

張氏吼完,喝令奴仆封口,歎了口氣,又將她摟在懷裡。

“我要我娘等我娘來”朱令月紅著眼,抓緊她的衣袖,目中迸出憤恨,喃喃“等我嫁過去、她等我嫁過去。”

張氏隻顧哄著她快些梳妝,掏腹說著和軟的話“你娘在章華看家,過些日子就來了,等你成了世子夫人,得了封誥,接你娘來,你也好為你爹爹說話啊,好孩子,快些梳妝罷。”

朱令月漸漸停止了哭泣,坐回妝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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