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袖子裡抽出一塊帕子,仔細把那些點心都包好。
謝長生津津有味地看著,卻被謝澄鏡的聲音喚回了注意力。
“長生,”謝澄鏡的語氣裡似有歎息“下次萬不可再這樣頂撞父皇。”
養心殿旁側的小閣,是顧緋猗的住處。
梅香撲鼻的房內,顧緋猗除去外袍。
鼻尖隱約能聞到老皇帝殘餘在上麵的酒味。
他厭惡地扔在地上“丟掉。”
馮旺應了一聲,立刻上前,將那衣服卷起。
“爺,要不要再給您添些茶”
顧緋猗抬手,馮旺立刻識趣地退出房間。
顧緋猗隻著裡衣,坐在桌前。
一手撐著額頭,一手抓過毛筆。
他有練字的習慣。
乾淨利落的字,毫不拖泥帶水,曾被不少人誇過好看,贈給過不少人,也被不少人討好地拿去收藏。
隻是今晚顧緋猗的心思不在練字上。
他隨意抄寫著茶經,落筆的字卻從“上者生爛石中者生礫壤”注1變成了“謝長生”。
顧緋猗卻沒發現。
秀長的眉微微皺著,似在思索。
他想到謝長生在宴席上的舉動。
呆呆傻傻,毫無章法。
卻能讓老皇帝毫無辦法。
想到老皇帝那又氣又急的又怒的表情,又想到剛剛伺候老皇帝歇息時,他痛心疾首、流著淚地質問著所有人“朕的長生怎麼會變成這樣”
顧緋猗就忍不住彎起嘴角,
難得地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
他本就生得好看,這一笑,雖是嘲笑,卻更光彩耀眼。
他還記得母親被當街撕破衣衫的模樣。
還記得母親被裹在草席中,硬邦邦地從小門被送出的模樣。
都臭了。
老皇帝不當人,報應便落在他最疼愛的小兒子身上。
前些日子老皇帝病著,分不出心照顧謝長生。
又心懷僥幸地覺得謝長生的傻病能自己變好。
今日謝長生的行為像是給了他一個巴掌。
讓老皇帝清醒地意識到,謝長生已經傻了,不可能再變好了。
他最疼愛的小兒子,已經廢了。
越想,顧緋猗就越覺得暢快。
他眉眼舒展,狹長的眸落在麵前的紙上。
望著滿紙的“謝長生”三字,顧緋猗先是笑,又突然收起了笑。
他有個顧慮。
讓謝長生來氣老皇帝,看他們父子相殘互相折磨,固然是不錯。
可今日宮宴上發生的事,一次兩次還好,三次四次老皇帝也未必不能承受。
若是十次,二十次,三十次呢
縱使老皇帝溺愛謝長生,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送給他。
那也是建立在謝長生和他同仇敵愾、廖力同心的份上。
現在謝長生又是傻了,又是和他反著來。
老皇帝未必會再縱容他。
但要是
一個念頭在顧緋猗心中慢慢成型。
但若是有他護著謝長生
若是有他護著謝長生,教謝長生和老皇帝作對的話。
想必,這場戲還能變得再長,再激烈,再好玩些。
而他,也一定會變得更享受這場戲。
顧緋猗眸光閃動著玩味的光澤。
突然,他撕碎宣紙,站起身,抓過旁邊外套與披風。
慢條斯理地穿戴好後,走出了門。
守在外麵的馮旺嚇了一跳。
“爺,您出門”
“嗯。不必跟著。”
若說白日的皇宮是盛放的花園。
那麼夜晚的皇宮就是沉重的籠。
鞋底輕輕踏在地麵上的聲音都像是拖著鐐銬。
顧緋猗一路行至謝長生的毓靈宮。
從窗外看,殿內並不明亮。
應該是時間晚了,謝長生已經睡下了。
他抬手敲了敲窗。
謝長生其實沒睡。
他正用被子蒙著頭,在黑暗中打滾兒。
打滾的原因很複雜,很綜合。
一是因為在大庭廣眾下對老皇帝喊出那種話實在是太丟人了。
午夜,夜深人靜時。
羞恥心發作。
難以入睡,何以解憂,唯有打滾。
二則是因為擔心。
就算是太監,如果被人打斷了好事,也隻會惱火。
更何況他今天打斷的人是皇帝。
老皇帝是疼謝長生。
可他是萬人之上的暴君,是色欲熏心的男人,其次才是一個父親。
謝長生現在就希望老皇帝酒醒後能忘記自己這哄堂大孝的行為。
正在床上蠕動,卻聽窗外川外“篤篤”兩聲敲擊聲。
下意識一抬頭,看到窗外影影綽綽有個人影。
謝長生的魂差點被嚇飛出來,下意識驚呼了一聲。
外麵的人聽見裡麵的動靜。
窗外傳來一道涼涼的聲音“小殿下,彆怕,是咱家。”
謝長生認出來這聲音的主人是顧緋猗。
他又驚呼了一聲。
窗外的顧緋猗
第一聲驚呼是因為嚇到也就算了。
第二聲驚呼難道是因為他比鬼還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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