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向大師打聽一個人。”方紫嵐亦毫不遮掩，“杜家小姐杜若涵，大師可知道？”
“知道。”燃燭大師抬了抬手，方紫嵐心領神會，與他邊走邊說。
“杜家世代為官，原是東南之地的大戶。”燃燭大師緩緩道：“門庭鼎盛之時，比起諸葛家也不遑多讓。”
“盛極必衰。”方紫嵐不置可否，燃燭大師看了她一眼，“世子夫人說的不錯，確實如此。”
“後來朝代更迭，泰安帝登基以後，杜家便漸漸沒落了。”燃燭大師說的輕描淡寫，方紫嵐不由地追問道：“為何沒落？”
“世子夫人生在京城方家，想來這等情形不少見。”燃燭大師意味深長道：“這世上，每日不知有多少個家族興起，又有多少個家族覆滅，若皆要問一句為何，隻怕窮儘天下筆墨，也無法悉數記清楚。”
“但杜家既然可與諸葛家相提並論，那它的沒落必然不會是什麼微不足道的緣由。”方紫嵐停住了腳步，“大師是不想說，還是不能說？”
燃燭大師並未停下腳步，“阿彌陀佛，世子夫人若真想知道，不如自己去查，畢竟旁人口中的事實真相，總是有失偏頗。”
“即便大師肯說，我也未必會信。”方紫嵐看著燃燭大師的背影，“隻不過，如今大師不肯說，反倒顯得心虛。”
她刻意頓了頓，“我猜，杜家沒落的緣由和眼下東南之案有關？”
“聰明易被聰明誤。”燃燭大師倏然轉過身，“世子夫人，凡事過猶不及。”
“多謝大師提點。”方紫嵐朝燃燭大師行了一禮，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不見，而她仍站在原地。
“你受了傷，怎麼不好生休養，還四處走動？”李祈佑的聲音從方紫嵐身後傳來，她並沒有回頭，“殿下不必擔心，我的傷無大礙。”
“你……”李祈佑走到方紫嵐身邊，甫一開口就被她截住了話頭，“昨日諸葛大人前來探望我了。”
“我知道。”李祈佑點了點頭，方紫嵐看向他，“諸葛大人會出現在鐘靈寺，殿下好像並不意外？”
雖是問句，但她的語氣很篤定。李祈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之前諸葛大人便勸阻過我，說我不該上鐘靈寺為榮安王做法事。”
“我真是……多餘救你。”方紫嵐咬牙切齒，溫然卻倏地笑了，“多謝武藝高強心地善良的紫秀姑娘。”
他一句話說的喘了好幾次，卻勾起了方紫嵐早已模糊的回憶，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多年前。
奉鬼門公子之命的紫秀，救下了替兄走商的溫然和他溫家的貨物，“公子是要我保證這批貨安全送達，你的生死與我何乾？”
溫然軟磨硬泡，甚至不惜以身擋傷，終是纏的紫秀心軟，歎道：“早知如此，當初我就應該隻留貨，不留人。”
彼時的溫然也是這般，氣息微弱卻笑得明亮，說了一模一樣的一句話。
再之後，從藏劍山莊出來遇到江湖人圍攻的紫秀，遇到了前來搭救的溫然，他嘴上說是鬼門傳信不得已而為之，又說得罪不起夏侯家，但還是拚著折損生意、傷重難行，陪她走了一路，直到鬼門有人來接應。
細細算起來，是過命的交情。
思及此，方紫嵐抬頭看了看天——天色漸暗，正是放煙火的好時機。
“溫然，既然你邀請了我來觀禮，那我總該隨一份禮。”方紫嵐聽到自己的聲音，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你……”溫然仰頭看方紫嵐，不等發出聲音，就聽“砰”的一聲巨響，絢爛的煙火綻放在天際，紫色的枝椏跨越雲層，末尾劃出了一朵秀麗的梅花。
聽到聲響，眾人不約而同地抬頭望了過去，“那是……紫秀的標誌？”
“怎麼樣，好看嗎？”方紫嵐偏了偏頭，麵容平靜，溫然卻是滿臉震驚之色，“為什麼……”
“這煙火我隻有三支，以前一直寶貝的不得了。”方紫嵐說著，自嘲似的笑了笑，“後來才明白，不是我寶貝，是世上值得我放這煙火的人沒幾個。”
她頓了頓，聲音低了幾分，“第一支是為了轉輪王，這支是為了你。”
“值得嗎？”溫然的神情晦暗不明，方紫嵐握著梅劍的手緊了緊，“且不論過往，就說今日你始終沒有說出我的身份，為此我願意暫時不去追究事實真相。”
“待到塵埃落定……”溫然忍不住接口，方紫嵐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我還是會追究。但眼下，活下去更重要。”
她說罷不再看溫然，而是揚聲朝謝琛道：“謝先生，你既有備而來，還要藏到幾時？”
聞言夏侯名勳抿了抿唇，他下意識看了一眼謝琛，“姐夫……”
“夏侯家是否出手另說。”開口的是阿宛，她眉頭緊鎖道：“紫秀，以前你放煙火是有鬼門來援，可如今你放煙火，隻會有更多人來殺你。”
“我要的便是他們來。”方紫嵐神情冷峻，“省的我一個一個把他們揪出來殺。”
“你瘋了？”阿宛猛地站起身，“鐘靈寺那一場廝殺還不夠嗎？再來一次，你豈有命在？”
“世子夫人不必擔心。”方紫嵐隨手挽了一個劍花，“縱然隻是為了你，我也要殺出一條路。”
“你說什麼？”阿宛驀地反應過來，她身形抖了抖，“你是說隻有你……”
她沒有說下去，一旁孟庭揚扶住她的手臂，對方紫嵐道：“我願助紫秀姑娘一臂之力。”
方紫嵐搖了搖頭，“夏侯家不敢出手，忠正王府就更不能出手，你明白嗎？”
“可是……”孟庭揚雙眼發紅，“若你出了什麼事，我如何向世子交代？”
方紫嵐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無法保證什麼，但我會拚儘全力活下去。”
此時院中剩下的幾個蒙麵人皆是命懸一線，夏侯名勳和葉韻已退到了謝琛身邊。方紫嵐望向房簷上驟然出現的黑色身影，執劍站在了所有人之前。
廝殺一觸即發，然而溫潤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紫秀姑娘不拚儘全力，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