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成愣了一下，旋即轉身將秀秀放到八仙桌旁邊的凳子上，點燃桌上的油燈，也沒多問，立即去灶房打了水過來。
秀秀的眼淚還是止不住，她從沒想過人在害怕的時候是會這樣流淚的，她打了一點老式肥皂，在水裡使勁地搓著著自己的手，一邊搓洗一邊看向炕上的小人兒。
蛋蛋抬著小腿翻了個身，呼吸均勻睡相平靜，秀秀吸了吸鼻子，這才穩定了情緒。
張建成覺得已經夠乾淨了，強行把她的手從水裡拿出來，用帕子給她擦淨，借著燭光看到她滿臉淚痕，便又把帕子貼在她臉上擦了擦。
秀秀摁著桌子試了一下，能站起來了，張建成扶著她走到炕邊，秀秀把手在自己的臉上捂了捂，然後才輕輕地放在蛋蛋的額頭上、臉蛋上、頸彎裡，溫度好好的，秀秀覺得自己拔涼的心又熱了。
她拉起蛋蛋的小肉手，寶寶在熟睡中下意識地抓住了她的手指，軟軟的溫溫的，秀秀的心裡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愧罪感，她為了一己之私利用了這個小寶寶，可寶寶回饋給她的卻是完全的信任和依賴。
她知道孩子長大是會變的，有時候甚至會變得非常可惡，把父母前期所有的養育全部都抹去，就像前世裡她的兩個孩子，到最後都不來墓前吊唁那般狠心，她此生再不想為人父母，不像為任何孩子負責。
可眼下這種情況，她心裡卻難以抵禦那股強烈的愧
罪感，明明隻是利用，隻是捎帶手幫個忙的關係，可她卻覺得對這孩子富有不可逃避的責任了。
人想要在這該死的世界上自私自利地活著，怎麼就那麼難呢！
她心裡乞求隔壁的小石頭隻是感冒發燒而已，千萬不要是傳染病，一想到小兒麻痹症這個巨大的隱患，她又沒有完全的把握去幫蛋蛋徹底避免掉，她不能保證孩子時時刻刻的乾淨衛生，更不能阻斷孩子接觸自然和同伴。
秀秀焦灼地在腦子裡想著各種能夠實行的辦法，忽然就想到不是還有疫苗可以指望嗎？小兒麻痹症的疫苗就是吃糖丸，要趕緊給蛋蛋吃上糖丸。
張建成站在床邊許久，見她一直摸著孩子的額頭和小手，神色悲悲戚戚地，便沉聲問：“你是害怕蛋蛋也發燒？”
秀秀沒有回答，張建成摩挲著手裡的帕子，聲音更沉了：“要是被傳染上，那也是命，誰也沒辦法，你彆太為這個費神！”
秀秀正在想疫苗的事情，忽而轉頭問：“蛋蛋現在有多大？”
張建成愣了一下，遲疑了一會兒，說：“是五月生的，快一歲了！”
“你抱回來的時候，他打過……”秀秀問的急，卻在臨了收住了話音。
她看著張建成年輕的臉和破舊的衣衫，意識到現在是78年，她印象中計劃免疫在全國推廣正是這兩年開始的，普及到偏遠的農村地區還需要時間。
而且當年農村還有很多不相信疫苗
的村民，沒有及時響應號召，前世秀秀的第一個孩子是在82年出生的，當時給孩子接種疫苗的事情也是糾結了很久，最終還是在市裡上大學的程國強回來時說服了她。
如果前世裡張建成給蛋蛋及時打了疫苗吃了糖丸，蛋蛋又怎麼會得了小兒麻痹症遺憾終身，他當時一定對孩子需要打疫苗這種事情沒有任何概念。
“算了！”秀秀低頭看著熟睡中甜蜜的小臉蛋，說：“我會想辦法的！”
張建成沉默著也沒有追問，過一會兒，沉道：“如果蛋蛋生病，不是你的責任，你彆再為這個哭了！”說完便收了油燈出去了。
不是你的責任，這句話觸痛了馮秀秀愧罪的心，責任感這件事情全出在自己的良心啊！她這麼想著，輕輕挨著蛋蛋的小臉蛋躺下。
人與人的感情更多的是靠心靈維係，蛋蛋現在這麼乖，不淘氣不胡鬨，小小的眼睛裡裝滿了親親的信賴，且不說前世這孩子陪張建成來給她掃了墓，就算為了報答此生小寶寶幫她打的掩護，她也應該想儘一切辦法讓孩子健康度過幼兒期。
第二天，張建成想讓她休息一天，可蛋蛋依然活潑雀躍，這讓秀秀很放心，她就背著孩子去給冬小麥除草，感覺渾身的力氣又回來了。
冬小麥長勢很好，一片嫩綠，陽光下透著生機，讓秀秀心裡又生起了希望，決定要儘快去公社衛生所問問疫苗普及和糖丸的
事情。
在希望的田野裡，馮秀秀也就剛振作起來多半天的時間，王燕就扛著鋤頭遠遠地朝她這跑過來，臨到近前，王燕焦急地說：“秀秀！程國強和張建成在渠道抽水站那邊打起來了！”
秀秀瞪大了眼睛：“為啥？”
“還不是為了你！村裡都在傳……”說到這，王燕看了看遠處耕作的人，壓低聲音貼到秀秀跟前說：“都在傳昨天有人看到張建成抱你了……”
秀秀愣了一下，大半夜發生的事情，誰會閒的沒事跑過來看！
“抱著你回了家，還進了屋……”王燕遲疑著，為難地，又憋不住地說：“都說你們倆人睡一塊了！”
這比張建成背負著私生子野孩子的閒話更直接更勁爆，不知道張建成能不能扛得住，會不會把她趕走了。
秀秀扔掉手裡的鋤頭，一邊摘掉綁帶把後背的蛋蛋抱到懷裡，一邊問：“程國強是因為這個找人家麻煩的？”
王燕見秀秀這麼淡定，有點詫異：“張建成正在檢查抽水機，是程國強跑過去先打人的，還問……”她支吾著，臉紅著小聲說：“還問他昨天是不是和你睡了！”
秀秀一聽程國強這話，頓時就憤怒了：“燕兒！”她把蛋蛋遞到王燕懷裡：“幫我抱一會兒蛋蛋行嗎？”
王燕當然樂意幫忙：“來蛋蛋，燕兒姨抱！”孩子剛接到手裡，秀秀便轉身風風火火地朝渠道抽水站方向跑去。
王燕愣了一下，轉頭看
到懷裡的孩子衝那方向張著小手喊著媽媽媽媽，這倒是正中她的下懷：“走啊蛋蛋，燕兒姨帶你也跟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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