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這麼多票張建成攢了多少年，但看他身上破舊的衣服和蛋蛋身上已經緊縮的破衣服，秀秀覺得這票該花就得花。
六張布票總共加起來能買小二十尺布，夠做出大人孩子一年的衣服了，需要添的錢不多，秀秀計算著尺寸，又買了棉線和針盒，這就算湊齊了。
秀秀的認真勁兒上來，非常謹慎細致，張建成沒辦法阻止，便靜靜地等她弄好這些布料，然後帶她又去買手電筒，秀秀不讓買，張建成卻堅持說是他想給家裡添置的，夜裡方便用，秀秀被迫不情願地給了錢。
最後才去買了糧食，青黃不接的時候，物資匱乏，秀秀想要添點菜的想法，恐怕隻有再等一個月才能實現了。
出了商店，張建成抱著孩子拎著糧食走在前麵，秀秀拎著布捆子走在後麵忍不住望著他的後背，那氣質高俊挺拔，長腿交替邁步，不經意間透出一股堅挺正朗。
蛋蛋趴在他寬闊的肩膀上，咿咿啊啊地看著花花世界，秀秀想，這是多好的一對父子呀！
走著走著，卻見張建成停下腳步，轉身要進一家國營飯店，秀秀一看，這是公社唯一的國營飯店，這進去得花多少糧票和錢呀，她緊走兩步拉住張建成的衣服：“進這裡乾嘛？”
張建成停下腳，回頭說：“吃飯！”
秀秀這才覺得肚子有點餓了，抬頭瞥了一眼日頭，確實已經到了中午，可手頭拮據，這國營飯店屬
實有點鋪張。
“進去要點熱水給蛋蛋衝奶粉就好了，我還帶了餅子！”秀秀說著，趕緊去翻他背著的日用包。
張建成躲開了，說：“我和曉生哥約在這了！請他吃飯！”
秀秀頓了頓，原來是為表達謝意專門請客來這國營飯店吃飯，上次要不是趙曉生忙活一整天幫他跑前跑後，張建成不可能那麼快被放出來，順利地躲過一場牢獄之災，請一頓飯是應該的。
既然如此，秀秀也不便再阻攔，便低著頭跟他進了飯店。
七十年代的國營飯店，堂間麵積不小，水泥鋪的地麵，八仙桌長條凳大概放了有十幾組，磚牆上貼著泛了黃的大字報，此時剛到正午，裡麵隻坐了兩桌。
秀秀對這裡還存有一點點印象，當年程國強大學通知書下來後，程父帶他們來這裡吃過飯，具體吃了啥倒是記不清楚，印象裡有好幾道加了點肉的家常菜，平時反正吃不上，讓當年從貧窮勤儉的馮家出嫁來的秀秀感動了很久。
一頓飯就能感動得她在程家任勞任怨，現在想想，當初文化淺薄、經曆簡單的自己，眼界是多麼狹隘，不懂得人生長久幸福的意義所在。
落座不一會兒，趙曉生就過來了，挽著袖子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
他坐在秀秀對麵接過張建成遞過去的水，問秀秀事情辦好沒，秀秀點頭回應的時候，服務員把點單的紙放到張建成麵前，放下一句“給你這桌開火
了啊！”就走了。
這年代國營飯店服務員是吃公家飯的，硬氣得很，完全沒什麼服務意識，再加上自己囊中羞澀極了，秀秀竟然覺得特彆拘謹。
趙曉生倒是熟絡：“嗬！你都點好了！”接著，他拿起點單紙一邊看一邊皺著眉嘟噥：“蔥爆羊肉，豬肉燉粉條，鐵鍋豆腐！”
秀秀聽著這幾個菜名，頓時臉都白了。
趙曉生更是啪地一下就把紙拍在桌子上，斥道：“兄弟，快退了，這太破費了，這菜隻有首長才吃得起！”
趙曉生一邊斥責著，一邊揚起手大嗓門地招呼櫃台那邊：“服務員，來三碗麵條就得了！”說完看了看秀秀，又補上一句：“再給我妹子和孩子一人一盤炒雞蛋！”
櫃台邊的服務員臉色立即變得比屎還臭，抄起菜單子直走過來，張建成抬手擺了擺，又朝裡廚那邊揚了揚頭，服務員倒是明白，直接轉去裡廚端菜去了。
“退不了！”張建成懷抱著蛋蛋，禁錮著寶寶亂動的小手，給三人分彆又倒滿水，說：“我昨天來訂的，錢已經交了，羊肉是專門跟他們定的！”
“你…..”趙曉生有點火大，但看了看蛋蛋咿呀著呲出的小門牙，便又忍著，低聲說：“你瘋了吧，我少那一口飯就不當你哥了是嗎！”
“我願意請！”張建成把桌上的小酒瓶放到他麵前：“你喝酒，回去我駕車！”
“不喝！”趙曉生把那酒瓶推遠了，指著
他的鼻子說：“真想揍你！部隊裡掙那點工資哪夠你這麼造的！”
“下次再救我命，我還能請！”張建成揚了揚下巴：“請得起！”
趙曉生朝旁邊“呸”了一聲：“還能有下次？！”
說話間，菜已經依次上桌了，張建成拿起筷子，夾了一大坨蔥爆羊肉到秀秀碗裡：“吃吧！”
趙曉生眯著眼睛，雙臂環抱，打趣道：“哦！你這是專門犒賞妹子的！哥是沾了妹子的光！”
張建成公平地給也夾了一大塊放進趙曉生碗裡，平靜地說：“吃飯！”
“哎呀我這兄弟……”趙曉生歎了口氣，戳了戳筷子，低頭悶了一大口肉，一瞟眼見對麵的姑娘默默地低著頭，眼淚珠子直往下掉，趙曉生傻了眼：“妹子，你這是……哭啥嘛！”
秀秀連忙擦了擦臉，勉強地扯嘴笑：“哥！我沒哭！就是太香了！也太燒錢了！”說著，作勢要去把蛋蛋接過來。
趙曉生嘖嘖道：“哎呀，你怕啥，他自己都說請得起！”
張建成沒把孩子給她，抬手把碗朝她跟前推了推：“彆管蛋蛋，你先吃！”
秀秀重新低頭看著桌上的飯菜，若是對比前世，她重生之後的這些時間確實是一頓飽飯都沒吃過，可這並不是讓她鼻頭發酸眼眶發熱的原因，她隻是被這竄香的飯菜擊中了心中某處痛點。
沒來由地覺得心疼，也不知道心裡在心疼什麼，可能是心疼自己的前世今生，也可能是
心疼張建成的命運多舛，又或許在心疼這個時代的陣痛。
她拿起筷子，輕輕放了一點肉在嘴裡，一邊咀嚼一邊吸著鼻子：“好吃！”她含著淚眼看著對麵的人：“曉生哥，以後有錢了，咱們誰也不能忘了這頓飯……”
趙曉生被對麵這姑娘淚眼婆娑的可憐樣給弄得有點懵，忍不住也夾點肉伸過去放她碗裡：“嗨，有這一頓就好好吃吧，咱莊稼人還能有錢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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