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茂墳場,1965年,農曆七月半,中元日
殘陽如血,夏風渾濁,十一歲的張建成,骨瘦嶙峋,抱膝而坐,麵前是一座新墳,墓碑是父親親手鑽刻的。
母親去世不過兩月,還不到立碑的時候,父親卻沒日沒夜地親手雕琢墓碑,早早就給母親立上了,他甚至在母親墳邊,把自己的墳坑也挖好了!
父親話向來不多,他用行動將“母親是父親的摯愛”這個信條,有血有肉地展現在兩個孩子麵前!
誰能不愛他溫柔美麗有修養的母親呢!
小小的張建成,原本悲憤欲絕的眼睛,一回想起和母親點點滴滴的瞬間,就倏然變得溫和。
母親經常摁著父親認字,父親話很少,也從不對母親呼和,總是用背對著她表示自己的抗拒。
母親就會打趣:“哎呀!瞧你們的爸爸,好一個‘背壁一燈憐瘦影,誰家雙杵動新愁’”。
姐姐好學,總會問這句詩是什麼意思,母親就愛捂嘴笑,父親便轉過身來輕彈母親的額頭:“什麼愁,什麼憐,是不是取笑我的?”
母親說:“你學寫字嘛!寫多了不就明白什麼意思了?”
父親就會拿出紙筆,把在一邊低頭削木刀的小建成拎到小桌邊:“兒子學!學會了給我講!”
每每此時,姐姐都會搶過來學,母親總會欣慰地笑,小建成最愛母親的笑容,他的母親是他見過的女人裡,最美麗溫柔的女子,誰也比不上。
他和父
親一樣話不多,脾氣也倔,和村裡的孩子們在一起玩,他有點邊緣化,也經常鬨矛盾,他不輕易和夥伴們打架,偶爾打過兩次,下手比較狠。
特彆是九歲時因為同村一個男孩兒學著家裡大人的語氣評論張建成的媽媽:
“趙徽卿就是個破落子,聽說是被賣到城裡妓院當了妓女,張滿倉窮得叮當響,看上她手裡那點錢,要不然一個妓女誰會要……”
九歲的張建成童真未脫地問那些孩子“妓女”是什麼意思,他們解釋:“就是被好多男人騎在身上的臟女人!”。
小建成覺得一股憤怒湧在胸口,拳頭攥得硬硬的,把那個男孩摁在地上揍得起不來。
那男孩的家裡人自然要找上門來謾罵,建成雖小,卻也聽得出那罵詞有多難聽,難聽到他溫柔的母親哭得雙手痙攣不能言語。
於是他拿起鐵鍁照著那家大人就打,可他哪是大人的對手,一下子就被踢倒了。
在那一瞬間,小建成突然長大了,心裡產生一股強烈的要保護母親的衝動,可他不是大人的對手。
他從沒見過溫柔的母親發瘋,也沒想到柔弱的母親會嚎叫著拿起那把鐵鍬追著人打。
父親聞訊回來,拿過鐵鍬把人都轟出去,把母親抱進屋裡,可母親見到父親的那一刻就已經不哭了。
她揉著父親的頭發,溫和地笑著說:“彆攔著,我要給咱家英勇的成成做他最愛吃的棗窩頭!”
他們看著母
親把家裡僅有的玉米麵都拿出來,做了各種各樣形狀的窩頭。
紅棗是年裡省下來的,原本是打算在姐姐和他生日時用的,母親做飯的時候一句話都不說,這大概是她發泄情緒的方式。
父親不會怪她把家裡糧食浪費了,隻會在旁邊不停地問:“還要麵嗎?我可以再找一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