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見四個孩子圍著睡覺一樣安詳地躺在水晶棺裡的媽媽遺體哭哭啼啼,吳寶穀則與八個喪夫議事,還安排人到屋後祖墳上挖坑,準備後天出殯。
到了第二天,魯木匠在三年前打製的棺材已派上用場,這棺材放了那麼久仍保持原色,還是胡蝶去世的當天請人做漆刷黑的。
這會兒,胡蝶的遺體由八個喪夫從水晶棺裡抬出來入殮。一家人哭得非常凶,因為生離死彆,從此陰陽兩隔,吳寶穀的妻子、四個孩子的母親就永遠作古了,旁人也頗感心酸而悄然抹淚。
蓋棺後,哭聲慚止,幾個輪流唱坐夜喪歌的歌師的音腔,又成為喪場主調。歌師們將自己應景所編的詞兒唱出來,笑討煙錢之後,就進入唱正本階段。有唱《三俠五義》的,有唱《薛仁貴征東》的,有唱《烏金記》的,雖然所唱的歌本與亡者沒有任何關係,但是夜深了,能夠留住人,讓陪喪的親朋戚友不至於坐在那裡打瞌睡或悄然離開。
忽然,正在靈堂邊燒錢紙的一個族人,聽到棺材裡發出歎氣聲,他嚇得毛發直豎,退開幾步吞吞吐吐地講,哎呀!有鬼,棺材裡有響動。
這話引起靜坐聽歌陪喪的親朋戚友的高度緊張,連正在興頭上唱坐夜歌的一位中年歌師也駭住了。他稍停歌喉,豎耳聽時,棺材裡竟然發出敲打聲。
大家都已聽見,不知是誰說一聲,不得了,驚屍了。這話剛剛說完,所有旁親,老老少少約莫四十多人,立馬起身拔腿就跑。
就連三個輪流唱歌、打幺鼓和鐃鈸的歌師也神色驟變,旋即收拾家夥,連酬勞費也不要了,逃命似的逃離喪場而去。
他們乾嗎如此害怕呢?因為民間有種說法,也可能是真的,一旦死屍在棺材裡有動靜,就是驚屍。所驚的屍無論是男是女,都力大無窮。若是從棺材裡爬出來,把活人死死箍住不放,就壞事了,不光是性命堪憂,還會連累這個人的家族撞上黴運。
而現在的情況是胡蝶這具屍體入殮幾個小時,雖然棺材上蓋了,但是沒有釘上大洋釘,這是當地的風俗,要等到明天八抬倌抬棺材上山下葬前,讓其親人看死者的遺容最後一眼之後,才用大洋釘釘死棺材蓋。
彆人都跑了,自家人總不能跑吧!是的,作為丈夫的吳寶穀沒有跑,還有他的四個子女,除了最小的兒子不懂事,哭著叫喊媽媽,累了,就倒在一個老人身上睡了被抱到屋內的床上之外,他們都站在喪場原地不動,總覺得胡蝶是最親的人,就算是驚屍,從棺材裡爬出來,也不會坑害自家人。
這會兒,大兒子聽到棺材裡傳出“哎喲哎喲”的聲,他不但不怕,還要走近棺材看個究竟走,卻被吳寶穀一把抓住往回拉,說你莫攏去,怕出意外。
爸,我不怕,我要看我媽。大兒子雖然這麼講,卻沒有強著再往棺材那邊走。吳寶穀朝大兒子把手一搖,自己近了一步棺材,從裡麵發出的叫聲就聽得更清楚——“哎喲”,我的手好痛,我的肚子好餓。
這真是邪乎!胡蝶不單有驚屍的趨勢,還能說話。吳寶穀就答腔,胡蝶,你是人,是鬼?
我是人,不是鬼。雖然棺材裡有附和著聲音的回應,吳寶穀仍然不太相信她是人,伸手按住棺材蓋說,你死了幾天,不是驚屍嗎?把給你做喪事的一場子人,包括唱坐夜歌的幾個歌師都嚇走了,你是鬼的話,可不要嚇唬我和幾個孩子。我也不怕你。
我哪裡是鬼?是鬼還能跟你說話嗎?棺材裡又發出聲音。
吳寶穀越發把棺材按得緊緊的,好像擔心驚屍的妻子突然會將尚未釘洋釘的棺材蓋頂開,然後跳出來恐怖地作亂。他說,我哪裡敢相信你?
這時,棺材裡又有沉悶的敲擊棺材蓋的聲音,還有胡蝶的叫聲,快快打開木料蓋,要不,我本來活著的,還真的會被逼死在棺材裡,那樣就真的要成鬼了。
大兒子見吳寶穀猶豫不決的樣子,就催促道,爸,快把木料蓋打開,媽媽又活過來了。另兩個兒子——老二、老三聽到老大這麼講,他們都走近棺材哭著說,爸,快打開棺材蓋,讓媽媽出來。
吳寶穀一鬆手,拉開老二、老三。他又反轉身,輕輕地掀開棺材蓋,退讓一步,以觀動靜。卻聽到棺材裡的胡蝶有氣無力地講,快把我扶起來。
老大便走到棺材邊沿,見胡蝶欠起身子想起來,卻起不來,便回過頭對吳寶穀講,爸,媽活過來了,根本不是驚屍,你怕什麼?快來幫忙把媽從棺材裡扶起來。
吳寶穀這才過來,身子靠著棺材邊沿問胡蝶,你怎麼又活過來了?胡蝶仍是有氣無力地講,彆問,我餓得厲害,沒勁說話了。
這會兒,吳寶穀和老大,就把胡蝶從棺材裡扶出來了。扶她的時候,她把右手輕輕一抬,說彆碰到了它。就著燈光看,胡蝶的右手背出現了明顯的紫塊。吳寶穀問,是怎麼搞了的?
現在不說。煮些稀飯我吃,太餓了。被吳寶穀和大兒子抬出棺材的胡蝶這麼講。
乖巧的老二和老三跟著過來,不停地叫媽媽。胡蝶“呃”一聲,還是有氣無力的。
當夜熬稀飯吃了
??已是淩晨三四點。睡了一覺,已是上午九、十點,她才略微恢複,但是說話的力氣算是有了。
許多莊人都來看她時,屋門前設的靈堂都撤了,那副棺材已移進了堂屋靠牆放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誰都不太關心,隻關心胡蝶到那邊去了幾天,又轉來了。有人就問她那邊的情況。於是胡蝶講出她靈魂出離肉身的經曆——三天前,胡蝶死了,她並未感覺到,倒認為自己還活著。原因是她覺得自己還能夠思想,還能走路。
家人和沾親帶故的莊人給他辦理喪事之際,她找到正在給她燒香的吳寶穀說,我還活著,燒什麼香喔!
可是吳寶穀不理睬她,依然是做過這事,又去忙那事。胡蝶再去找她四個孩子說話,也都是一樣的,沒有一個理睬她。他們哭哭啼啼的,胡蝶說,哭什麼哭?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嗎?沒有一個孩子答話,她又去問莊人,當然情況相同。
胡蝶就生起煩惱,離開這個她覺得不應該開設的喪場,沿著鄉道走,隻想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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