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到了次年清明節，郝成龍郝成鳳兄妹一行來到老家屋後山坡上給已故父親郝良興的墳墓祭拜，也就是俗稱“掛山”的時候，郝成鳳講出了原因。
去年開庭前夕，郝成鳳做了一個怪夢，夢見父親渾身傷痕累累，裸著的胸部下還有一個窟窿正在流血，他手捧一個血淋淋的發黑的肉團，走到郝成鳳麵前，哭泣著說，鳳兒，你千萬不要找醫院打官司要賠償。
郝成鳳看父親那副慘相，也沒有心情問他，嚇得後退幾步。
父親說，你彆怕，我告訴你，這個官司打不得，賠償款更要不得。還將手裡的肉團朝郝成鳳退讓的方向輕輕一舉，然後盯著她問，鳳兒，你知道這是什麼？郝成鳳搖頭。
這個肉團是我的心，都發黑了。父親接道，我生前做了太多傷天害理滅絕人性的壞事，所以心都變黑了。郝成鳳心情沉重地發問，爸，你做了什麼壞事？生前不是經常出席市裡縣裡鎮裡的年終評先表彰大會嗎？還多次評為烏金山地區優秀民營企業家。記得礦上專門有一間榮譽室，牆上掛滿了錦旗、獎牌等等，你風光極了。
鳳兒，那都是假象，生前我會花錢拉關係，所以上麵的領導大部分都喜歡我，各種榮譽都給我。我私下裡做的壞事彆人大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不關人家的鳥事，人家也不舉報。
就談我做的一件人神共憤的壞事吧！四年前，我還沒有患病住院，當時，地方勞動保障部門組團要到我經營的礦上調研，要了解有多少礦工，都辦理了用工合同嗎？我的一番操作，居然把他們糊弄過去了。
你不知道，我礦上有36名智障礦工，在井下沒日沒夜地挖煤，隻給點他們吃的，可是他們過的是牛馬不如的生活，長期受到我的剝削和壓迫，我看到他們智障，不會與人交流，說不出話來，就“黑”他們，從來不發工資，也不給福利，更沒有與他們簽訂勞動合同，建立檔案，隻把他們當作能做事的畜生一樣對待和虐待。
我當時的目的，就是要逃避上級部門的調研，主要擔心被調查清楚後，需要支付並補發這36名智障礦工的工資，並要給他們辦理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等手續，那得一大筆錢，弄得不好，查出問題來，我經營的烏金山礦還要受到處罰。
因為我清楚，我存在非法用工現象。為了把這些麻煩甩掉，賺淨錢，我就人為地製造了一場慘絕人寰的礦難，封住礦上的井口，引爆瓦絲，導致36名在礦井下挖煤的智障礦工不是炸死，就是活埋了。
礦難發生後，上麵不知道情況，都聽我的彙報，我隻報礦上的設備設施損失，不報人員傷亡情況，還獲取了政府撥發的生產救助金。如此瞞過了世人，卻瞞不過鬼神。
由於罪大惡極，我很快就莫名其妙地患上了絕症，住進了醫院。
痛苦萬分、病得皮包骨的我本該拖幾個月、或最多半年就會死去的，當時，病痛難受，我也想早點死了享福，可是閻王不讓我死，36名死於礦難的亡靈也不讓我這麼快就死。
冥府還頒證讓36個亡靈依次來報複我，開始係肉體折磨，折磨到極點，看我的身體不行了，又采取j神折磨。
當36個亡靈一個個報複完後，拖了三年多，我才死去。
死後我的罪魂直接被打入剜心地獄，一進地獄，就被獄卒施刑剜心，剜出的心一般是紅的，可我的心變黑了。
說到這裡，郝良興哽咽著，又將手裡捧著的那個發黑的肉團抖一下，示意郝成鳳看。還說，我的心是不是變黑了？
郝成鳳感到恐怖，不願意看，偏開目光說，爸，你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我？
郝良興說：聽我慢慢講來。給我施刑的獄卒告訴我，說另外一個病亡者的遺體被縣人民醫院作為我的遺體運到了縣殯儀館，在火化之前，還專門開追悼會、舉行遺體告彆儀式，地方政府和各單位都派人來吊唁，既熱鬨又排場。
獄卒還說，這個令人不能接受、尤其是你的親人不能接受的失誤看起來是偶然的，其實是必然的，是地方城隍施法專門把安排運屍者的腦子搞糊塗，才出現這種看似荒唐，其實非常嚴謹的事情來。
地方城隍為什麼要這麼做？郝成鳳疑惑地問。
我也問了，我從未得罪過地方城隍，他乾嗎與我過不去？郝良興噓唏著接道，獄卒說，這是冥府授意地方城隍這麼做的，原因是我的罪過大，品德壞透了，不配在陽世享受開追悼會、遺體告彆儀式等優撫待遇。
我也深刻地認識到：我這個罪該萬死的惡人還真不配享有那麼莊重的充滿褒揚味兒的喪葬氣氛。我也知道，你和成龍作為我的後人，以縣人民醫院如此失誤的名義，起訴他們，爭取一筆補償巨款，一打官司準會贏，我本該支持你們的。
可是剜心地獄給我施刑的獄卒又提醒我，說如果你的後人因你的事打了這場官司，獲取巨額賠償，這看起來是好事，其實是壞事。一是對你的後人不利，就算獲取巨額賠償，也會很快失去，甚至失去更多；二是對正在剜心地獄受刑的你極為不利，不但要加倍施予你苦刑，待百千萬劫你出離地獄之後，還會貶為畜生多世，替你的後人償還這筆不應該得到的巨額賠償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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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道讓醫院賠款，醫院的錢都是從病人那裡來的，無端地讓醫院賠償那麼多錢，那麼你轉世後，還有你的後人就會無端地生病，以償還那筆孽債。
當聽明白了這個道理之後，手捧血淋淋的一顆黑心的郝良興眨眼就消失了，郝成鳳正琢磨著父親說過的話，便醒過來了。
郝成鳳把夢中的情況講完，郝成龍低聲說，成鳳，你撤訴的原因知道了，我開始不理解，現在理解了。
此刻，郝成龍、郝成鳳兄妹跪在父親墳墓前草草磕了幾個頭，就走開了，已經沒有開始那麼敬重，他們感覺父親在生時是個偽善的罪人，死後是個下地獄的罪魂，內心裡就有些不安。
但不對外人講，卻對跟來掃墓的孩子們委婉地講，你們的爺爺雖然去世了，還托夢說，人活在世間，要多做好事，不能做壞事。一生就會平平安安，否則就波災不斷。
曾被鬼魂附體的郝富貴、郝嬌月早已康複如常。這會兒，聽到大人鄭重其事地講這種話，便爭相問道，哪算做好事？哪算做壞事？郝成龍笑而作答，我們郝家與縣人民醫院打官司，本來是個贏官司，你們的成鳳姑姑主動撤訴，對人家寬容，不計較，放棄紛爭，贏取和諧，也算做好事。爺爺托夢給你們姑姑，叫她放棄打那場官司，如果你姑姑為了贏得一筆巨款，還是堅持打官司，那麼就相當於做壞事，因為不聽上輩人的勸告，就會吃虧。
我懂了，我也懂了。兩個天真無邪的孩子爭相表達。
郝家一行掃墓人行走在返程的山路上，儼然行走在上輩人反省的覺悟中。走出崎嶇的山路，前麵空曠無垠，風光無限，不步其後塵的郝良興的後人正坦蕩地行走著，在那一片雜花生樹的家園裡，必將回歸於他們祖脈世代相傳的無比質樸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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