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站在原地,低頭欣賞著腳邊的景象——滾落在地的頭顱上,是“小少爺”那張讓他無論如何也忘不了的麵容。
哪怕他和虞幸之間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見過,這張臉在他腦海中也從沒有褪色半分,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和心臟渴望般的灼燒愈發清晰。
而現在,“小少爺”分頭行動了。
伶人的臉上沒有絲毫意外,隻有一種近乎病態的專注與愉悅。
那雙總是含著虛假笑意的眼眸中,此刻閃爍著真實而濃烈的興味,低語聲中帶著一絲滿意的歎息:
“你知道嗎?剛認識你的時候,我很擔心你就這麼死掉。”
身為將詛咒帶給虞幸的人,他當然很清楚複活的規則,在死亡後的很短的時間裡,虞幸應當是沒有聽覺的。
所以,他蹲了下來,蹲在頭顱邊,低聲喃喃著隻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話:“無論是死在戰亂裡、陰謀裡,還是輸給時間,壽終正寢……亦或者死在我手上,每當我想到你的結局,就無比焦躁,焦躁到犯惡心。”
“我是個很自私的人,小少爺。你不會知道,在那種梨園裡,不自私一點是活不下去的。”
“所以,比起在意你的感受,我更在乎我想要什麼。我要你活著,你就必須活著,活得很長很長,哪怕是恨意,也足夠和我生生世世糾纏不休。”
他伸出手指,也沒碰頭顱的麵頰,隻是微微撥了撥那淩亂的發絲,呢喃道:“我從來沒後悔過。”
“你看,現在你死不掉,哪怕是親眼看著你屍首分離,我也不會焦躁一絲一毫了,這多虧了我把你變成怪物不是嗎?或許有一天,你也會做出和我相同的行為……你也會自私的。”
這幅由死亡繪就的畫卷,僅僅持續了不到四十次心跳的時間。
伶人的尾調還沒落下,那具本應徹底失去生機的、匍伏在地的無頭“屍體”,就忽然動了一下。
提著畫筒的那隻手臂率先抬起,動作間沒有絲毫僵硬或遲滯,仿佛剛才那身首分離的恐怖景象隻是一場拙劣的幻覺,蒼白而修長的手指在冰冷粗糙的石板路上摸索了幾下,精準避開了伶人,觸碰到了一旁那顆麵朝夜空、表情凝固的頭顱。
然後,那隻手輕鬆地、甚至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地,將自己的頭顱從地上撿了起來。
動作熟練得令人心底發寒。
虞幸的手指穿過自己微涼的發絲,穩穩地托住頭顱底部,將其舉到與脖頸斷口平行的位置。
那斷口處依舊是一片虛無的黑暗,仿佛通往另一個維度。
下一秒,異變陡生。
濃鬱如實質的漆黑能量,如同擁有生命的活物,驟然從脖頸的斷口以及頭顱的截麵處洶湧而出,那不是血液,也不是任何已知的物質,那是純粹到極致的、帶著不祥與毀滅氣息的詛咒之力。
這些漆黑的能量如同無數細密的觸須,又像是瘋狂滋生的線蟲,在空中迅速交織、纏繞,精準地將頭顱與軀乾斷裂的截麵連接在一起。
它們蠕動著,縫合著,發出一種細微而令人牙酸的“滋滋”聲,仿佛在強行彌合被規則撕裂的存在概念。
過程快得超乎想象。
幾乎是在頭顱被按回原處的瞬間,那蠕動的漆黑詛咒之力便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隱沒於皮膚之下,消失不見。
脖頸處,光潔如初。
皮膚完好無損,連一絲最細微的紅痕或疤痕都未曾留下,仿佛剛才那身首分離、頭顱滾落的恐怖一幕,真的隻是一場逼真到極致的幻覺。
虞幸放下手,隨意地活動了一下脖頸,頸椎骨發出幾聲輕微的“哢噠”聲響,似乎在確認重新連接後的契合度。
然後,他抬起眼,那雙深邃的眸子重新聚焦,直直地射向站在前方、目睹了全過程的伶人。
“你嘰裡咕嚕說什麼呢?我沒聽見。”
伶人有些遺憾。
他也站了起來,輕笑了笑,感歎道:“能和你好好聊天的機會不多,這次也隻有幾十秒。隻要你一活過來,嘴巴就會朝我噴炸藥呢。”
“對了,你現在複活,還會和以前一樣,暫時進入沒有情緒的狀態嗎?”
虞幸的聲音平穩如常,甚至比之前更加冷冽,聽不出絲毫經曆了一場死亡後的波動,隻有一絲淡淡的不耐:“或許吧。”
可能他現在是一棵樹,情緒本來就是紊亂的,所以複活後的反應反而不如以前那麼大。
他撇了撇唇角,拍了拍畫筒上的灰塵,問道:“好玩嗎?”
聽到他的話,伶人低低地笑了起來,肩膀微微聳動,笑聲在寂靜的街角顯得格外清晰。
他笑了幾聲,才勉強止住,語氣輕快而滿足:“好玩呀,玩過後小少爺沒有對我怒目而視、刀劍相向,這一幕可不多見。”
他攤了攤手,目光意猶未儘地又在虞幸完好無損的脖頸上流轉了一圈,才慢悠悠地補充道:
“提前把這件事的隱患解決掉,也就不用擔心後續真的被艾文那種人掣肘……不是嗎?”
他直接點明了這次看似荒誕的死亡實則是一次主動的、徹底清除“無頭者”負麵狀態的操作。
本質上是他利用了虞幸那不死的特性,以及自己對規則的理解,聯手演了這麼一出戲,從根本上瓦解了《星空》可能帶來風險。
“嗬。”虞幸隻端詳著伶人,不得不承認,雖然這東西從不乾人事,但確實與他有一定默契,嘖,真讓人惡心。
這次在畫展上截下《星空》,送到他手上,再於無人處提前順應規則道破他的死亡狀態,利用複活buff解決了“無頭”的隱患……伶人確實乾得很不錯。
但,也的確是在滿足伶人自己的惡趣味,否則根本不必高調的把《星空》贈予他。
“總之,”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畫筒,眼底重新浮起幽藍色,“今天看你沒那麼不順眼,你也彆找罵,既然目的達成,就彆再煩我了。”
伶人:“……”
他吐出一口氣,背部貼上小巷冰冷的牆磚。
清冷的月光撕破稀薄的雲層,灑在僻靜的街角,將方才死亡與複生的詭異一幕衝刷得淡去,隻餘下兩個非人存在之間無聲的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