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幸”帶著伶人進了自己的小洋房。
這地方布置得也相當不錯,在曲銜青來看有些古典了,但在民國時期,肯定屬於最時尚的那種,一兩個傭人經過,見小少爺帶來了客人聊得正歡,便沒有向小少爺問好,安靜地走了過去。
最後,二人停在了二樓一處露台邊,這裡專門布置了乘涼喝茶的地方,棕紅色的皮革沙發被伶人坐得微微塌陷下去,女傭上了茶點,小少爺又繼續說起剛剛見麵時的話題。
在伶人麵前,年輕的虞幸絲毫不掩蓋自己的不爽,把自家親爹連帶著一眾抬進來的女人——有些是姨娘,有些連名分都沒有——全都吐槽了個遍,看起來怨氣衝天。
曲銜青卻能感覺到,隨著傾訴,虞幸的心情正在快速好轉。
“所以,你並不想這麼早成家?”伶人喝了口紅茶,笑吟吟地指出問題關鍵。
小少爺出國早,學成歸國才二十二,絕對是個少年英才,但在國內,這個年紀也該找個姑娘結婚了,不少有錢人家的二代都是先成家再立業,有了家室,甚至不影響他們上大學。
正因如此,虞老爺才會起了讓兒子和商業夥伴家姑娘相看的心思,說白了就是聯姻。
小少爺:“在我爹看來,不喜歡沒關係,先娶回家養著,之後遇到喜歡的再娶了就是,他說誰家還沒個幾房姨太太的……我聽了就煩。”
“他根本不懂新思想,現在年輕人提倡戀愛自由婚姻自由,一輩子隻和一人度過餘生,你看最近街上打扮摩登的女郎也多了起來吧?興邦銀行的經理還是一位性格酷炫的小姐呢!這樣的女人材是適合戀愛結婚的對象,我爹卻隻喜歡穿馬褂梳旗頭的老派女性。”
他冷哼一聲:“退一萬步說,商場上的那些老板家的女兒,難道真還能跟我爹想的似的,甘願和一堆女人分一個丈夫?老頭子落伍了,他再這樣把年輕女孩兒當交易物件,遲早吃虧。”
伶人靜靜聽著,不怎麼說話,卻會時不時應和一聲,表示自己在認真聽。
末了,他問:“你忤逆你爹,你爹會罰你嗎?”
虞幸翻個白眼:“罰唄,我的錢又不都是他給的,而且我也不是小時候了,他現在斷了我的零花,我能要飯去不成?他要把我關在家裡,我難道不會自己跑?”
“若是他讓你家的下人看住你呢?”伶人又問。
虞幸說:“我是會打人的,但他們不敢真的揍我。”
伶人於是笑出了聲。
小少爺開朗純善,卻不是個願意吃虧的性格,誰對他好,他就對誰更好,誰對他壞,他也會對誰更壞,道德感有很強的主觀能動性。
所以,成年以後,他就很少再在家中吃苦了,也不受人道德綁架。
曲銜青卻聽著來氣。
聽那意思,那什麼虞老爺,是真的斷過虞幸吃用,真的關過他!
虞幸那麼好,憑什麼!
意識中的曲銜青支起耳朵,想聽更多。
卻見坐在對麵的伶人眸光一閃,抿了口茶水,發出一聲幽幽歎息。
小少爺果然立刻察覺:“咋了?”
伶人溫和微笑,說出的話音卻透出些苦澀:“你和虞老爺一點都不像,虞老爺好色,你卻直得像個木頭,還是和你待在一起更輕鬆啊。”
曲銜青沒聽出什麼來,主要是也不知道前因後果,一時半會兒沒發散思維,小少爺卻瞬間炸毛了,警惕地問:“那老頭子又騷擾你了?!”
“他沒病吧!你都說了不願意跟他了!”
曲銜青:啊?
她宇宙貓貓頭了一瞬,借著“虞幸”的眼睛看向伶人。
不得不說,除去仇人濾鏡,她也必須承認伶人真是個天生的花旦,那張臉線條柔和,清秀迤邐,雖然一眼就看得出是男人,但總能讓人忽略他的性彆。
這樣的旦角兒名伶,確實很受老爺們的歡迎……尤其是那些好色的,玩得花的老爺,葷素不忌。
但,怎麼著?
伶人又不是真的無權無勢的戲子,這時候不知道實力怎麼樣,但肯定不是普通人,他還真能因為虞老爺的騷擾苦惱?
恐怕虞老爺剛一占便宜,下一秒就成屍塊了。
這時候和虞幸提起這件事,明顯就是在騙取虞幸的不平和關心吧。
曲銜青撇撇嘴。
畫麵中的伶人看似隻是順嘴一提,情緒穩定得很,反而勸起小少爺來:“彆擔心,虞老爺沒對我做什麼,隻是嘴上說了幾句,而且老爺賞錢給得大方,為他唱戲賺得多,我也不吃虧。”
“你放心吧,虞老爺雖與你觀念差距大,但終究還是愛你的,他知道你和我關係好,是朋友,絕不會強迫於我,相反,因為虞老爺看重,其他來聽戲的看官麵對我時也規矩許多,戲都好唱了不少。”
聽到這兒,小少爺炸的毛又順了下去。
伶人這話說得不錯,他親爹就是迂腐加好色,總帶著那些舊觀念,所以他們話不投機,但歸根結底,老頭子就他一個兒子,上頭的姐姐嫁出去後,老頭子身邊也就剩他了,不管有幾個姨太太,老頭子都想了辦法不讓她們懷孕,來威脅他小少爺的地位。
雖然虞幸不在乎這個所謂的地位,他覺得這事兒從根源上就不對,重點哪裡是防著肚子?
但虞老爺確實還算愛他,在一些原則問題上,不曾做過讓他失望透頂的事。
比如,伶人作為他的朋友,也能得到一些尊重,再比如,虞幸去國外學藝術,虞老爺也很支持。
除了一些是非觀念,還有偶爾被罰,以及老頭子那封建大家長的強勢外,虞幸其實過得很不錯,相當滋潤,從小到大沒遇到過什麼挫折,如果虞老爺不愛他,也沒法把他養成這副優秀的樣子。
這種感情很複雜,不僅僅是父子之間的矛盾,也正好卡在了時代觀念劇烈變化的節點。
一定會讓人不快,但不是什麼要死要活的大事。
這話題終究有些尷尬,伶人和虞幸說了兩句就沒再繼續了,轉而去聊了彆的,兜兜轉轉,不知怎麼聊到了理想上去。
小少爺說他喜歡畫畫,喜歡雕塑,他喜歡萬物在指尖誕生的感覺,或許十年二十年後他必須得繼承家業,做個忙碌的商人,但在此之前,他想到處走走,做個旅行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