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場之上,即便人有萬夫不敵之勇,卻無法超越血肉之軀的極限,氣血很快就會被耗儘、榨乾。
隻要是人,沒有三頭六臂,再精良的鎧甲也不可能將全身遮擋得毫無破綻,令左右有如蝗群一般的箭雨找不到一絲破甲射入的空隙。
真正令蕭恒生畏的,是王舉身後三百甲騎密集、堅固得像水潑不進的堅壁,始終不緊不慢的緊隨前陣諸將往前推進;雲州騎數度想從側翼發動突襲,切斷楚山騎陣,但都被輕鬆擊退。
這不僅令王舉等人完全無需擔憂側後方的威脅,而在雲州騎正麵無人敢從交鋒之後,王舉等人更是節約寶貴的氣力,以致可以毫無停頓的對第二波攔截的雲州騎發起更為猛烈的突擊。
飛淩而至的斧刃,看了叫人心寒。
也許楚山突騎的挺進速度太過驚人,也許太過專注楚山突騎突進的細節,在蕭恒回過神來時,草坡右翼已經被徹底打穿了。
這時候王舉帶著重甲騎往兩翼突殺,而楚山百餘輕騎則在一名比他還要年少的青年將領統領下,往他立身之草坡發起了突擊。
在大地上奔揚的馬蹄就像敲擊著密集的戰鼓,令人心驚神顫。
蕭恒下意識想縱身上馬逃走,他卻清晰看到那青年武將嘴角露出一抹輕蔑的笑,緊接著又看到那青年武將把手中長槊朝他斜指過來,似要與他單打獨鬥。
蕭恒數年征戰建立的自信並沒有那麼容易崩垮、瓦解,這一刻心中戰意與怒火狂湧而起。
再說了,統率數倍精銳騎兵,卻被楚山三百騎殺得狼奔豖突,他還有何自信再想著去立赫赫戰功?
還年輕氣勝的他,想想就無法容忍這樣的殘酷事實。
他環顧左右。
戰事剛進行不久,雖說被楚山突騎接連撕開兩道鋒線,但雲州騎幾乎可以說是完好無損,此時還正從四麵八方朝他立身之地聚攏過來。
距離他最近的一隊雲州騎,可能僅需要十數二十息便至。
難道他與身旁十數名身披堅甲、曆經百戰、刀槍皆擅的朔州健銳,連十幾個呼吸都支撐不住嗎?
“有膽下馬來戰!”蕭恒持槍而立,驚天動地一般發出一聲咆哮,邀戰的同時,也令全身氣血沸騰起來。
對武者而言,步戰更能將一身精絕戰技淋漓儘致的展現出來。
蕭恒身旁的侍衛
,皆是百裡挑一的武勇健銳,瞬間八九人一組,組成兩道錐形陣,拱衛蕭恒側前翼,目的就是支撐到左右雲州騎馳至——
他們甚至已經清晰聽到身後雲州騎奔騰的馬蹄聲。
“夠膽!徐某今日便成全了你!”徐懷將馬戰長槊尾杆拍斷,改馬槊為步槊,飛身下馬之際,手掌重擊馬頸,迫使戰馬往右側疾馳;而他身形落地,毫無停滯,錯步而進,一杆步槊在他手裡如蛟龍一般,直接殺入敵陣。
兩名雲州健銳持刀盾橫步殺出,盾舉身前,戰刀在半空中劃出兩道弧光,往怒刺過來的步槊斬去。
他們手中的戰刀幾乎同一時間,與兩尺五寸長、攢刺過來的鋒利槊刃交擊。
正常說來,他們兩人合擊,應當能將步槊長刃壓下,他們隨後可以錯步上前,順勢刀鋒反斬,將來人突擊之勢擋住。
但就見著槊刃像水波一般微微抖晃一下,巨力如山崩海嘯湧來,竟在瞬時將他們兩柄戰刀反打格開、握持不住。
然而槊刃攢刺之勢並沒有因此有一丁點停滯。
下一刻,鋒利槊刃像暴漲出一截,在一人反應過來之前,將盾牌打落,槊刃斜撩,一道寒光從其頷下抹過,帶出一道血線。
徐懷無視另一人眼中的驚駭之色,身椎旋擰,橫步錯身,步槊瞬時一收,繼而錯身以更為凶猛的奔雷之勢往左手刺出。
左手一名雲州悍卒正夾擊過來,槍杆剛要往徐懷左腋刺出,槍刃如蛇信子微顫,可見也是一名使槍好手,卻怔然看到天馬行空般轉向朝他胸口刺來的鋒利槊刃,速度快得令他如覺時間停滯。
悍卒右臂所攢勁力隻是下意識的推動槍刃刺出,便覺胸口劇痛,而他手中刺出的槍刃,隻是貼著徐懷後腰而過,落到空處。
烏敕海率眾縱馬突擊的速度,並不比徐懷稍慢,但他們沒有下馬步戰,也沒有緊貼著徐懷身側往前突擊,而是往外側以更快的速度稍稍拉出兩道斜弧,同時各舉槊槍往蕭恒兩側的雲州武卒怒刺而去。
他們如此做,一方麵是將徐懷身前敵眾更多的牽製過去,還重要的還是負責攔截從東側疾馳來救蕭恒的百餘雲州騎。
蕭恒若被斬殺草坡之上,誰都清楚節度使蕭乾會暴怒到何等地步,遷怒之下不知道多少人頭落地,絕無僥幸之理。
從外側疾馳來救的雲州騎,這時候哪裡敢有一絲的懈怠?紛紛將胯下戰馬催迫到極速,疾馳之中已經有不少迫不及待的立起,舉弓紛紛朝已經殺身蕭恒身前的徐懷射去。
徐懷平端步槊,餘光瞅著漏射過來幾支羽箭,錯身避開,眼睛盯著蕭恒“楚山莽虎徐懷在此,蕭小將軍是束手就擒,還是以頭顱獻我?”
“……徐懷!”蕭恒震驚盯著眼前青甲武將,被淩厲氣勢壓得幾乎喘不過氣,待要張嘴說話,卻見徐懷神色又是一肅,聽他說道“或許你先接我九勢伏蟒槍再說……”
未待蕭恒有所反應,徐懷手中步槊便於錯步而進之際平端刺出。
徐懷這一刺是那樣的平平無奇,蕭恒以槍術自詡,即便內心再震驚,但自幼苦練的直覺反應,還是令他以最快的速度橫步抖槍,往如巨蟒吐信一般的槊刃反打過去,然而未等槍刃纏上,槊刃錯鋒再刺。
平平無奇的二段刺。
蕭恒手中長槍也如巨蟒纏動,甚至槍杆之中內蘊反擊崩刺之勁力,就等著徐懷朔刃有一絲停滯出現。
第二段攢刺去勢未儘,鋒寒槊刃瞬間分出三道寒光,快如流星往他胸口罩來。
這一刻蕭恒如目視深淵,汗毛炸立,身形暴起後挫以避鋒刃,但就在他落地欲錯身將手中長槍崩刺而出,再以刀勢化作長槍抽劈以斷徐懷後續注定會連綿不絕的狂刺之際,突然覺得手裡勁力俱失,長槍在手裡軟綿綿刺出無力。
蕭恒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奪命槊刃已經收回,但已在他的胸甲留下一個血洞,血湧如泉。
這世間真有人能將七段勁力蓄於步槊之中?
自己竟然都沒有看見槊刃第七下是如何刺中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