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以天為蓋的是趙述和曹暗,他不吃風,睡在乾淨整潔的馬車裡。
兩人替他擇了處地勢平坦,靠近河川,無天災及野獸威脅的地方落腳,一個跑去揀柴生火,一個開始清理周遭。
人在山野,泥巴和雜草就算了,但郎君絕不能忍受鳥獸的糞便。
皓月當空,映照得河麵波光粼粼,縱使未生火堆,四麵也一片敞亮。偶有風過,遠處的群樹便是一陣簌簌沙響,聲色通透而清爽。
陸時卿在馬車裡待得悶氣,預備等趙述清理完下去緩緩,朝外問:“趙述,你好了沒?”這一問卻遲遲不聽答應,他隻得耐著性子再喚一聲,“趙述。”
趙述的聲音緩緩響起:“郎君……我,我見著仙女兒了!”
“……”這一刻似乎有些莫名的熟悉。
陸時卿微微一愣,皺眉道:“荒郊野嶺的,你說什麼胡話?”
“郎君,我沒扯謊,真是瀾滄縣主來了!”他說完,一把扯開了陸時卿的車簾。
猝不及防地,陸時卿抬眼就瞧見了一身月白交領長袍,襆頭束發,背著個包袱,站在水岸邊的元賜嫻。
他手中拿來打發時辰的書卷一下從小幾上滑落下去,激起“啪”一聲清脆響動。
然後,他聽見她笑著說:“陸侍郎,是我,您激越個什麼呢?”
不是激越,是驚嚇。
陸時卿下了馬車,人還未到她跟前,便已冷聲道:“你來商州做什麼?”
他連敬稱都沒使,該是有些生氣,但元賜嫻依舊笑盈盈的,提了提肩上鼓鼓囊囊的包袱:“我來陪您過中秋佳節。”
他站定在她跟前,嚴肅道:“你跟蹤我兩日,就為來陪我過個中秋?”
“是啊。”她點點頭,“您不感動嗎?”
陸時卿當真不喜被人刺探行蹤,何況的確公差在身,沒工夫與她嬉鬨。上回她在胡餅上動手腳的事,他已忍耐著未去追究,如今再來一回,自然氣惱。何況她心也太大了些,就這樣孤身跟了他兩日,也不知夜裡睡的是何處,都不怕遇見歹人。
他蹙起眉,質問道:“元賜嫻,你如此糾纏我,究竟意欲何為?”
元賜嫻猜到他會不高興,但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不論他如何訓斥,她一直笑就是了,她相信他一定不忍心氣她太久的。
她答:“陸侍郎,我糾纏了您這麼久,您難道還瞧不出來嗎?我心悅您呀!”
陸時卿果真噎住了。她的確糾纏他多時,卻是頭一次跟他表意。
他因此怔愣在原地,感覺頭頂的月光好像嘩啦啦灑了他一頭一臉,叫他整個人突然變得光芒四射,輕飄飄得快要飛起。
他倏爾想到,當初長安郊野,也是如此月朗星稀的夜,她蹲在曠野蔓草叢中訓斥一隻蠢狗。映入他眼的,是豔麗的唇瓣,修長的頸項,雪白的肌膚,深邃的溝壑。
他騙她說,穿回鶻人的裙裝將被金吾衛盤查,叫她蒙了麵紗遮掩前襟。其實不過以為這香豔一幕不該給更多人瞧見罷了。
陸時卿停止往下回想,覺得心內莫名無比煩躁。
他為何總對月光下的元賜嫻氣不起來?
他將眉頭擰成個“川”字,到底態度好了些,道:“陸某公差在身,耽擱不得,請人送縣主回長安。”
元賜嫻曉得自己已成功了一半,繼續磨他:“不成不成。我追了您兩日,實在疲乏不堪,眼下再趕不動路了。何況您的隨從當中無一女子,您竟叫我深夜與彆的男子同行同處嗎?”
什麼叫“彆的”男子……這話好像不太合適吧。
陸時卿吸了口氣,問:“縣主當真孤身來的?”
“當真!”她點完頭,突然擺手道,“不對,也不是孤身。我還帶了樣您不太喜歡的……”
陸時卿心中陡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就在他驚疑不定時,忽見她身後,被月色照得白茫茫的空地,現出了一道姿態妖嬈的陰影。
個頭很大,脖子仰扯得很風騷。是一隻狗。
他被氣笑,手指著那個方向問:“元賜嫻,你竟帶了這東西來陪我過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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