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蘄州,便是陸時卿此行的目的地舒州了。
其實昨日那點雨水本不至爆發山洪,壞就壞在前些日子持續不斷的大雨令這一帶山體十分鬆垮,如此一遭便等於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叫舒州原已被控製的災情再度蔓延,城中又添一撥流離失所的百姓。
陸時卿和元賜嫻是黃昏時分到的舒州城,剛巧碰上附近一批災民湧入,將城門堵了個死。這些人大多是來討粥喝的,也有部分為了尋醫問藥,總歸都是要命的事,故而哪怕門吏不斷高聲呐喊,多數人也是置若罔聞。
一個年輕的門吏見狀,將一名老人一把推搡在地,拿手中長刀指著他喝道:“一個個的,都是沒長耳朵?咱們陸欽差的車駕到了,你等還不速速避讓!”
這一句高喝終於叫吵嚷的眾人安靜了。有人怒目圓睜,回頭看了眼後邊的欽差隊伍,扶起摔折了手腕,疼得嗷嗷直叫的老人,破口罵道:“這他娘的欽差是怎麼個玩意兒,能這樣欺負人?”
他說完,啐出一口唾沫。幾個壯漢附和他罵起來,婦孺孩童則哆嗦著不敢吱聲。
那門吏長刀一橫就要砍他腦袋,忽聽一聲輕斥:“住手。”
這聲不高,卻聽來脆亮明晰,他手下動作一頓,偏頭就見欽差的馬車裡下來個人,一身天青色圓領棉袍,膚白唇朱,眸光豔麗,落在他身上的眼色卻是深濃的嫌惡。
元賜嫻朝這向快走幾步,到了老人跟前,一手抬著他胳膊,一手摸向他的腕骨。
她乾淨白皙的手搭在老人沾滿汙泥的腕間,拇指輕輕摩挲了幾下,似在察看他的傷勢,突然抬眼笑問:“老丈,您家住哪裡?”
老人疼得頭冒冷汗,見她穿著富貴,不敢得罪,勉強答:“李……李家村。”
“您的家人呢?”
“兒子兒媳今早已經進城了,我腳程慢……”
元賜嫻露出些寬慰的笑意:“我一會兒就差人送您找他們去。”
“謝……”
老人正要道謝,話沒說完,忽聽手腕處傳來“哢嗒”一下骨頭碰撞聲。他一驚,張著嘴瞧著元賜嫻,連疼也沒反應過來。
元賜嫻笑:“您脫臼了,我就是跟您說說話,叫您少疼些。但您放心,兒子兒媳還是會給您找的。”
四麵眾人都被她這手法驚呆了,一愣過後一湧而上。
“欽差,欽差!我這手也給山石砸著了,疼得厲害,您給我瞧瞧!”
“欽差菩薩,我家小兒跌了一跤,一直嘔著……”
他們是錯認她了。
元賜嫻被眾人圍得喘不過氣,混亂中,一隻手忽被什麼人給牽了過去。她一駭,心裡第一個念頭竟是:誰膽敢非禮本欽差!
她慌忙就要使力掙脫,卻先一步被這人掩到了身後,抬眼一瞧才發現,原是真欽差來了。
陸時卿麵向眾人淡淡道:“我的小廝醫術不精,方才隻是僥幸治了這位老丈的傷。再有一刻鐘,數十石口糧及一眾醫士就會到舒州城了,還請諸位在城中沿道臨時搭建的避雨棚耐心等候。”
誰是他小廝啊。元賜嫻暗暗腹誹一句,卻見他轉而將目光投向了起先動手打人的那名門吏,認真思索了下,問道:“我不認得你,你是平王手底下做事的嗎?”
這話一出,原本一聽糧食來了,欣喜低語的流民們齊刷刷扭過頭來。
元賜嫻心裡暗叫一個爽字。
眼下這場鬨劇看起來小,實則事關重大。她人在車裡,聽見門吏的話就覺不對勁了。陸時卿並未著急進城,本就是安排百姓先入的,此人顯然受了誰的指使,欲意挑唆朝廷與百姓的關係。
在場的雖隻是一小批災民,但所謂壞事傳千裡,誰知往後情形將如何演變。天災臨頭,本就是人心惶惶,再被有心人一攪和,民眾揭竿而起,就成了大亂子。所以她當即下了馬車,阻止門吏殺人,不想叫陸時卿與朝廷吃啞巴虧。
徽寧帝的確不是個明君,但有人趁世道正亂,使出如此下作法子,不得不說用心更加險惡。
隻是這事解釋起來並不簡單,一百句也未必摘得乾淨,元賜嫻未料陸時卿隻用一問,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心裡頭突然對他生出幾分崇拜來,一時也忘了,她的手還躺在他掌心。
門吏顯然被問倒了,慌忙頷首道:“小人一介門吏,不曾見過平王。”
“那你見過我?”陸時卿看似很好脾氣地笑問。
他搖搖頭:“小人也未曾見過陸欽差。”
“既是如此,你何來膽子以我名義濫用私刑?”
這罪名扣得大了。門吏“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兩條腿抖個不停。
原本罵陸時卿的壯漢“呸”了一口,朝他歉意道:“陸欽差,對不住啊,老子罵錯人了!”
陸時卿竟然非常友善地對他一笑,指著就差尿褲襠的門吏道:“但他有一點說對了,朝廷不少你們口糧,你們推來擠去,是徒增亂子。”他說完,看向方才朝元賜嫻求醫的一名婦人,“您家小兒就是這樣跌跤的吧。”
婦人搗蒜般點頭。
陸時卿又看了眼地上的門吏:“你起吧,下不為例,好好安排他們進城去。”說完便不再停留,牽著元賜嫻往回走。
身後一眾百姓的眼光在兩人身上滴溜溜地轉。
他們村是不是太落後了,現在外邊欽差和小廝的關係,已經是這樣的了?
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書架與電腦版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