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檢傷分類!”
約瑟夫話音未落,已經扯過來一張桌子,將他扛著的傷員放在了上麵。
“我討厭這個工作”
衛燃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取出相機朝著約瑟夫匆匆按了下快門,隨後立刻開始了對傷員的“宣判”。
這個清晨,敵人暫時沒有進行衝鋒,炮擊也暫時停了下來,甚至那些戰士們還合力將被擊毀的敵軍坦克想方設法的弄回來充當著機槍堡壘。
然而,隨著太陽越升越高,晨霧逐漸散去,仍在穀倉裡忙碌的衛燃卻聽到了天空中傳來了的螺旋槳轟鳴!
“空襲!”
衛燃扛起一名還有救治可能的傷員,一邊往戰壕跑一邊聲嘶力竭的大喊著,“臥倒!離開建築臥倒!”
前後相隔不到兩三秒鐘,同樣的、各種語言的提醒也相繼傳來,戰場上的眾人也紛紛開始了躲避,但是扛著傷員跳回戰壕的衛燃卻發現,此時約瑟夫和幾位醫生竟然仍舊留在穀倉裡,仍在救治著躺在桌子上的傷員!
打過一戰了不起呀!
衛燃暗罵了一句,但他此時卻根本不能跳出去了,天空中已經出現了敵人的飛機,他此時回到穀倉裡不但幫不上什麼忙,甚至可能會引起飛機的注意繼而害死約瑟夫!
此時,他唯一能做到的便是舉起相機,用取景框套住坍塌了一麵牆壁的穀倉,套住了正在進行手術的那幾位醫生,也套住了自遠處低空飛過,已經開始投擲航彈,甚至開始用航空機槍掃射的那些敵機。
在他一次次按下的快門中,其中幾架敵機打出的子彈在穀倉的屋頂開出了一連串的彈孔,其中一名醫生更是在手術中便和他負責的傷員乃至充當手術台的桌子一起被命中,隨後摔做了一團。
“轟轟轟!”
沒了濃霧的遮擋,航彈給不會移動的戰壕和那些可能擁有價值的建築帶來了巨大的殺傷。
尤其當一些機槍被人為架起來開始對空還擊的時候,這些敵機也開始用機槍進行了針對性的殺戮。
這塊陣地要完了.
衛燃暗暗歎了口氣,他已經看到了開始逃跑的人了。但他卻根本沒有理由怪他們。
沒有完整的訓練,沒有充足的武器彈藥,甚至沒有對應的防空武器更沒有製空權,這純粹是單方麵的屠戮。
逃跑,隻是這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但卻在做著最浪漫的事業的人無奈之下,近乎下意識的選擇罷了,他們終究是人。
幾乎就在飛機飛離的同時,敵軍的火炮又一次開始在剛剛才被航彈肆虐過的戰場上炸開,甚至在火炮彈幕的後麵,還有更多的坦克帶著身後的步兵衝了上來!
但此時,衛燃他們這邊卻已經沒有增援,甚至連彈藥都開始出現短缺了。
在這巨大的傷亡中,這片戰場終於開始了崩潰,頂著敵人炮火的崩潰。
“轟!”
恰在此時,穀倉的方向也傳來了一聲爆炸,剛剛才把傷員扛出戰壕的衛燃下意識的臥倒在地並且護住了傷員。
然而,當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那座穀倉已經徹底坍塌了!
“約瑟夫!”
衛燃心頭一顫,但隻是猶豫了一秒鐘,他便重新扛起了那名傷員,邁開步子跑向了另一個胳膊上帶有紅十字的醫生。
將傷員拜托給對方,他以最快的速度衝了過去,取出工兵鏟當作撬棍,砸開了充當屋頂的木板,打開了一個勉強能讓他鑽進去的窗口。
艱難的穿過椽架鑽進坍塌的穀倉,衛燃也終於看到了約瑟夫。
此時,一條斷裂的木頭杆子已經穿過他的胯骨頂住了地板,倒下來的房梁似乎也將他的一側肩膀砸的骨折變形,並且壓住了他的同一側小腿。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護住了那個似乎被他匆忙從桌子上扯下來的傷員,甚至,他的一隻手都還捂在那名傷員肩膀處的傷口上。
“約瑟夫!你還活著嗎?約瑟夫?”衛燃連忙爬過去大喊道。
“維克多”
約瑟夫艱難的看了眼衛燃,“我來不及給她縫合了,包紮.包紮你會嗎?”
“會!”
衛燃說著,伸手從不遠處灑落的醫療包裡翻出一卷紗布,用力纏住了仍舊用止血鉗夾住主要血管的傷口。
“把她.拽出去”約瑟夫換上了他用著更習慣的俄語。
看了眼強撐著的約瑟夫,衛燃拽著這個傷員的雙腿將其拽了出來,然後便發現,她好像是不久前那個女擔架兵,當初自己還把撿來的鋼盔遞給了對方。
“外麵.情況怎麼樣?”約瑟夫問道。
“這條戰壕.”
“轟!”
衛燃話都沒說完,又是一聲似乎隻隔著牆壁的爆炸傳來。
頓時,另一邊的牆壁也發生了坍塌,一根木梁也“噗!”的一聲砸斷了衛燃的一條腿。
“啊——!”
在衛燃的慘叫聲中,約瑟夫略顯無奈的輕輕歎了口氣,艱難的從手邊的醫療包裡抽出一支針劑戳在了衛燃的傷口周圍,將裡麵珍貴的麻醉劑全部推了進去。
“你你不該來的”約瑟夫有氣無力的說道。
“說嘶.說晚了.”
臉色慘白的衛燃艱難的扭頭看了一眼幾乎被砸碎的那條小腿,隨後翻了個身,抽出皮帶費力的勒住了膝蓋。
“幫幫我個忙”約瑟夫說道。
“什麼忙?”衛燃靠著一根木梁,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問道。
“紅十字袖標,套套在她的左臂。”
約瑟夫說著,給自己也紮上了一支針劑,“她或許能活下來”
歎了口氣,衛燃艱難的往對方身旁挪了挪,從他沒有受傷的左臂上取下那隻紅十字袖標,將其套在了那個年輕姑娘的左臂上。
“你的全名.全名叫什麼?”
衛燃一邊說著,一邊重新坐正,拿起相機朝著對方按了一下快門。
“約瑟夫·德米特裡耶維奇·諾維科夫.”約瑟夫報出了他的全名,“你呢?你的華夏名字叫什麼?”
“衛燃”
在用字正腔圓的漢語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之後,衛燃換回俄語說道:約瑟夫·德米特裡耶維奇·諾維科夫同誌,我非常榮幸有機會有機會和你一起戰鬥,一起進行.進行這場戰爭史上最浪漫的戰鬥。”
“我”
約瑟夫緩了緩力氣,用滿是血跡的手從醫療包裡拿出半瓶醫用酒精咬開橡膠塞子,灌了一口之後艱難的遞給了衛燃,“我也非常榮幸.有機會.和你並肩作戰,衛衛燃同誌。這杯酒,就當邀請你參加了.我兒子的婚禮吧。”
“你還有什麼.有什麼遺願嗎?”
衛燃接過輸液瓶子,灌了一口高濃度的酒精問道,隨後便是止不住的咳嗽。
他從未喝過這麼烈的酒,也從未有幸喝過這麼好喝的酒。
“路易斯”
約瑟夫接過輸液瓶子重新灌了一口,“他叫什麼來著?他的華夏.華夏名字。”
“虞彥霖”衛燃接過輸液瓶子同樣灌了一口,並且再次遞了回去。
“虞彥霖同誌說”
約瑟夫笑了笑,“說你的口琴,吹的非常好所以.我想唱一首國際歌。”
“如你所願,同誌。”
衛燃因為藥效開始起作用,語氣都振奮了些,伸手接過輸液瓶子再次灌了一口醫用酒精,隨後取出了口琴。
在這口琴聲中,約瑟夫接過酒瓶子灌了一口,留戀的看了眼不遠處藏著的馬毛背包,隨後用俄語唱起了那首在這片戰場上不知道被唱起過多少次的歌: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為真理而鬥爭!
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奴隸們,起來,起來!
不要說我們一無所有,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
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
看著已經沒了動靜的約瑟夫,衛燃在外麵愈發清晰的槍炮聲、呼喊聲中,愈發賣力的吹奏著整首曲子。
“嘩啦啦”
就在這首曲子結束的時候,一個端著毛瑟步槍的西班牙長槍黨士兵站在了衛燃鑽進來的缺口處,朝著下麵看了過來,順便也踢下來一些泥土和石塊。
收起口琴,衛燃拿起輸液瓶子朝對方示意的同時露出個燦爛的笑容。
“你好!西班牙人!”
衛燃用儘力氣,用漢語打了聲招呼,隨後仰頭灌了老大一口醫用酒精,將輸液瓶子丟到一邊,舉起掛在脖子上的相機,朝著已經舉槍對準自己的士兵,在對方扣動扳機的同時按下了快門。
“砰!”
刺耳的槍聲中,衛燃隻覺得胸口燙了一下,他也在鬆開相機的同時,看到了從周圍撲麵而來,吞噬了那名西班牙士兵,吞噬了約瑟夫,也吞噬了那名女擔架兵和自己的濃鬱白光。
“終於.我也變成了那麵旗幟上的一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