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何時停了。
陽光透過遮天蔽日的茂密樹冠,在籬笆小院內投下斑駁光影,已經沉寂良久的主屋內,再度響起了動靜:
窸窸窣窣~
房間中稍顯狼藉,鞋子和衣袍落在了地上。
已經在疲憊中睡去的夜驚堂,躺在床板上,身體創傷消失的無影無蹤,臉龐又恢複了平日裡的色澤,但因為神魂受創嚴重,此時尚未醒來。
薛白錦無聲無息從床邊坐起,如墨長發披散在背上,眼角依舊掛著些許淚痕,不過神色卻帶著幾分恍惚,借著窗外的光線,看著夜驚堂的麵容,眼底五味雜陳。
夜驚堂昨晚確實有些躁動,但薛白錦卻從始至終清醒著。
不想讓夜驚堂太難熬,她已經做出的最大的忍讓,不曾想人善被人欺,意亂神迷間被奪走最重要的東西後,夜驚堂不僅不適可而止,還變本加厲。
明明已經被痛苦折磨的無力思考了,卻還要用那些聞所未聞的招式折騰她,似乎還用了聽風掌,專門跟著她的感覺走……
薛白錦性格淡泊孤冷,哪裡抵抗的住這種衝擊,完全是被帶著走,沒多久整個人就迷糊了,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做過什麼,更不清楚何時結束睡去。
此時天色大亮,薛白錦幽幽轉醒,神念才從九天之上收了回來。
看著熟悉至極的俊朗麵容,薛白錦心底情緒百轉,有悲憤有彷徨,但更多是無力挽回的無奈。
她想打夜驚堂一頓出氣,但心底知道他難忍煎熬所至,不能打死,那下再重的手又有何意義?
以這小賊的性格,醒來後恐怕又會軟磨硬泡纏著不放,給她道歉賠禮,她到時又能如何呢?
情非得已做出這種事,凝兒以後會怎麼看她,雲璃又將如何看她……
……
薛白錦心亂如麻,最終化為了無聲一歎,沒喚醒眼前這罪魁禍首,悄然起身,把袍子裹在了身上,結果抬眼卻見白袍之上,染著一朵觸目驚心的紅梅。
“……”
薛白錦眼神明顯顫了下,百種情緒又湧上了心頭,咬牙起身來到了籬笆園角落的水井旁,打了一桶水後,又跑到了小廚房裡,開始清洗身上不堪回首的痕跡。
嘩啦啦~
冰冷井水淋在身上,手拂過胸口以及腰腹,難免讓人回想起昨晚一幕幕。
薛白錦根本壓不住心緒,最終隻能把冰水澆到頭上,在緩了許久後,才擦乾身子,穿上白色薄褲,又纏上了裹胸。
撕拉~
薛白錦把袍子上的印記撕下來,來到院中摘下一片樹葉,而後又進入了右邊的小房子裡。
廚房對麵的屋子,看起來是北雲邊幼年居住的地方,每年入秋後,估摸都會在這裡住月餘時間。
薛白錦在房間中打量,可見桌子上放著筆墨紙硯,旁邊的櫃子裡也是滿的,裡麵放著乾淨衣物、繃帶傷藥,甚至還有些許農作物的種子,應該是北雲邊把此地當成了安全屋,以備不時之需。
薛白錦檢查片刻後,從櫃子裡翻了件新袍子,因為身段很高,穿著還算合身,等換好衣服後,便把碎布收進懷裡,又拿起一件黑袍子,放在了書桌上。
透過窗戶,可以看到主屋裡尚在深眠的夜驚堂。
薛白錦眼神複雜,但最終還是壓了下去,恢複了不苟言笑的神情,在書桌前端坐,研墨鋪開紙張,提筆書寫起了字跡。
沙沙沙~
微風吹動樹冠的枝葉,發出細細密密的輕響,讓籬笆小院安靜的如同世外之境。
薛白錦坐姿極為端正,但睫毛卻在微微顫動,在寫完最後一筆後,拿起紙張和黑袍,回到主屋放在了小桌上。
看到桌上‘燕魂不滅’的小牌牌,薛白錦將其拿了起來收進袖中,又回望了躺在床上的夜驚堂。
“……”
停滯良久後,薛白錦深深吸了口氣,而眼底生出幾分決然,提起雙鐧走出了房門,朝著遠處的海灘和汪洋行去……
——
嘩啦~嘩啦~
海浪衝刷著沙灘,樹冠搖曳間,斑駁光影逐漸從地麵進入窗戶,落在了床板上。
已經忘記何時睡去的夜驚堂,在光影之下微微皺眉,而後飛至天外的神念,才重新回到了體內,身體疼痛乃至創傷都已經消失,但腦海深處的陣痛和無力感依舊存在,一時間讓人想不起身處何時何地。
“呃……呼……”
夜驚堂抬手揉了揉額頭,迷茫許久,才意識到當前躺在什麼地方,以及昨夜的一幕幕。
回想起了最初的軟磨硬泡,中途的意亂神迷,以及最後的再來一次,夜驚堂頓時清醒了過來,轉眼望向身側,卻見身邊空空如也,院子裡也沒任何動靜。
“坨坨?”
夜驚堂眼底顯出茫然,左右打量,看到了桌上放著的衣袍和紙張,心頭便暗道不妙,一頭翻起來。
“呃~”
忽然起身,腦子裡便傳來眩暈感,雙耳直接失聰。
夜驚堂閉目強忍了片刻,才恢複過來,連忙起身下地,跑到門外,結果入眼隻有遮天蔽日的樹冠、空無一人的籬笆小院,以及遠處的沙灘。
夜驚堂杵著刀柄開裂的螭龍刀,搖搖晃晃來到籬笆園外,往周邊環視,又喊道:
“坨坨?白錦?……娘子大人?”
“我錯了,我昨天腦子不清醒,一時衝動了……”
“我知道你在,我有點暈,呃……不行了……”
……
夜驚堂說出幾句,便坐在了地上,揉著額頭抽涼氣。
但等了良久,人美心善的大坨坨都沒有出現在身前。
夜驚堂再度抬眼望向四野,心頭也有點慌了,杵著刀起身,回到了主屋裡,從桌子上拿起紙張查看。
紙張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工整字跡,入眼便是:
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到了朔風城,和雲璃道彆後,就會繼續去找後三張圖,以前答應你的事情,不會食言。
伱和凝兒兩情相悅,投入平天教門下,我視你為晚輩,一直誠心幫扶。
但你雖然屢次對我施以援手,卻也屢教不改,對我心存非分之想,跨越了知己的界限,直至做出昨夜行徑。
我本該恨你,但你身負重傷難熬切膚之苦,我也太過心軟未曾斷你念想,此事算你我兩人的過錯,我不會追究你,但你我之間的情分,也到此為止。
如今你實力已經在我之上,不再需要我幫扶,離開這座島後,我會把把昨夜之事徹底忘掉,希望你也是如此。
至此一彆,餘生便不想再重逢,隻希望你能善待凝兒和雲璃。
院子已經檢查過,旁邊的屋裡,有衣物和藥物,長生樹的葉子味道奇苦,但提神醒腦,應該能儘快恢複你的傷勢。
若是餓了,廚房裡有漁具,林間亦有果類,可以撐很長時間……
……
字跡細細密密,明明是絕彆,卻又在後麵補充了很多,就如同即將離家的大人,害怕留守之人吃不好穿不暖,恨不得把日常柴米油鹽都安排到位。
夜驚堂仔細看完字跡,輕輕歎了口氣,把紙張折疊好收了起來,而後穿上衣袍,把佩刀掛在腰間,來到了院子裡。
雖然想現在就折返去追,但夜驚堂精神不振,當前很難長途跋涉,出門左右環視後,還是先飛身一躍,順著圓樓般粗壯的樹乾,慢慢爬上了大樹,又順著分枝來回跳躍。
沙沙沙~
和煦海風吹拂遮天蔽日的樹冠,帶起海浪般的輕響,夜驚堂腰懸佩刀從樹冠頂端冒頭,因為體型對比太過渺小,遠看去就如同樹梢上的一個小黑點。
而夜驚堂麵前,就是最頂端的幾根分枝,上麵掛著十幾串果子,每串都有三到五個。
雖然數量挺多,但果子隻有李子大小,通體渾圓,呈現出墨綠色,看起來應該沒熟透。
夜驚堂不知道這果子要長多少甲子才能成熟,當下沒有直接采摘,隻是摘了兩片葉子,放進嘴裡,在樹冠之上盤坐。
與冰坨坨信上所寫的一樣,樹葉入口微苦,隨後清涼感便湧入腦海,讓人耳清目明精神舒展,腦海深處的無力疲倦都緩解了不少。
夜驚堂昨晚過來時,便發現此地藏風聚水,是塊世間罕見的風水寶地。
此時在樹冠上閉目凝神,運用第八張圖的神通仔細感知,結果發現,眼睛閉上卻好似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整片天地,以下方的大樹為中心,周邊感覺有無數飛絮湧來,彙入遮天蔽日的樹冠。
他閉著眼睛,卻能通過‘氣’遊走的脈絡,腦補出整顆大樹的輪廓,而他自己則好似樹冠上的一顆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