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朱厚熜坐在簷下的台階上,長籲短歎,鬱鬱寡歡。
假期不多了,錢也花完了。
整個人都不好了。
三千兩銀子是挺多,正常遊玩怎麼也用不到這麼多,可皇帝出手豈能小氣了?
這些錢可不是他一個人花的,兒子、兒媳、還有厚著皮臉往上湊的朱厚照,消費全是他這個朱老爺買單……
不知不覺,錢就這麼沒了。
“皇上,你這是怎麼了?”黃錦打著哈欠走出廂房,見他如此,慌忙上前,“是哪裡不舒服嗎?”
朱厚熜微微搖頭,悻悻道:“黃錦,那個……你有錢嗎?”
黃錦呆了呆,繼而取出懷中銀票,“隻有一千三百兩了。”
這些時日下來,黃錦也沒少往裡搭錢。
“差不多也夠了。”朱厚熜拿過銀票,腰杆子瞬間硬了不少,臉上也有了絲笑意,“等回了京還你。”
“皇上哪裡話,這些錢都還是您賞的呢。”黃錦乾笑道,“奴婢還當是什麼事兒呢。”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啊……”
朱厚熜幽幽感慨,“小到一人、一家,大到一國,皆是如此,唉,怎麼也不夠用。”
黃錦撓撓頭,在其下一層石階上坐下,輕聲勸道:
“皇上你內心深處不也讚同李青嘛,何必如此糾結?”
“不是糾結,而是憂慮。”朱厚熜輕歎道,“開始知道李青時,我以為他是忠於朱家皇帝的,可很快我就發現自己看錯了,認為他隻是忠於大明,可我還看錯了……他既不忠於皇帝,也不忠於大明。”
黃錦愕然。
“李青在意的從來都是這片廣袤的土地,以及這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朱厚熜說,“李青為大明製定的發展策略,從未為大明本身考慮過,一直致力於損公肥私啊……”
黃錦乾笑道:“之前奴婢那個比喻,皇上您不也很認同嘛。”
“我沒說李青錯了,也明白何為富裕。”朱厚熜怔然道,“富裕的本質不是手裡有多少寶鈔,也不是手裡有多少錢,而是豐富的物質財富,無論個人還是國家,不外如是。”
“皇上聖明。”黃錦說不出來這種富有哲理的話,可道理還是明白的,深以為然道,“今日我大明,無論個人,還是國家,物質財富都十分豐富。”
黃錦不解道:“皇上如此透徹,又何必憂慮呢?”
朱厚熜幽幽道:“財富的本質是物質,可金銀寶鈔卻是驅動財富的手段,更是治理社稷江山,統治萬民的殺手鐧。可這個殺手鐧……朝廷已然失去了。”
頓了頓,“也不是說李青就錯了,他當然很對,可他卻讓大明朝廷變得脆弱起來了。一個國帑充盈無比的王朝,無論再多的問題,都不會輕易覆滅;反之,哪怕沒有問題,王朝也會處在危險中。”
“可朝廷……有錢啊。”黃錦說道,“朝廷時下的歲收高達萬萬兩之多,時下雖超支,可也不會一直超支,度過了這幾年,一切就都好起來了。”
朱厚熜苦笑搖頭:“之前我也是這麼想的,直到前些幾日,我才明白這不可能。”
“為啥啊?”
“因為李青不想讓朝廷有錢,朝廷的錢必須要花出去,朝廷有一兩銀子,要花出去一兩二錢銀子才好……”朱厚熜輕輕道,“我算是看出來了,在李青心中,赤字的大明朝廷才是好朝廷。”
“任何一個好的政權,都會負債,從無例外,這是經濟的本質。”李青不知何時立在簷下,說道,“豐富物質財富的手段隻有一個,高頻次的交換,錢是用來交換的工具,因此,它隻是工具,這個工具流到誰手裡,誰就能拿它去豐富物質財富,這才是本質。”
黃錦忙打圓場道:“皇上也說你沒錯。”
“解釋什麼!?”朱厚熜冷哼道,“我就說他了,又能咋滴?”
黃錦:“……”
李青隻是笑了笑,道:“一個人,一個群體霸占工具,遠遠不如讓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享用工具來的正確,不是嗎?”
朱厚熜說道:“問題是朝廷正在失去這個工具。”
“不能這麼說,朝廷缺錢花了嗎?”
“不過是寅吃卯糧罷了,卯糧吃完,又待如何?”
“可你有無想過,朝廷為何能寅吃卯糧?”
朱厚熜氣笑了,道:“想說什麼直言便是,何須這般彎彎繞。”
李青也不生氣,笑嗬嗬道:“諸多大富心甘情願地把銀子交給朝廷,其核心原因是什麼?”
朱厚熜一怔。
“表麵看起來,是朝廷開放了做多海外的權力,可以讓他們更富有,實際上,卻是基於朝廷……亦或說,基於對自己國家的信任,認為朝廷國帑充盈,不擔心朝廷賴賬。”
李青繼續說道,“權力的本質是信任,這個你明白,可你咋就不好想想,若是維護好這個信任,朝廷還缺‘工具’嗎?”
“你這是詭辯!”
朱厚熜冷哼道,“赤字是既定事實,信任卻存在變數,這根本不能劃等號。”
李青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