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瞧不上武將,武將亦看不起文官。
自大明伊始,乃至曆朝曆代,都是如此。
可今日,戚繼光是真的有被感動到。
戚繼光終於明白,為何信中內容會那般狂妄,一個小小的巡撫幕賓,亦那般拿腔作勢,如此,隻為洗脫他的責任。
“唉,拿兩省巡撫換一個武將,戚某何德何能?”
徐渭正色道:“戚將軍此言差矣,無論楊巡撫,還是沈巡撫,論對東南沿海的重要性,都不及您,身居高位者,當惜身才是!”
戚繼光苦笑搖頭:“我還不敢自詡高於兩省巡撫。”
“嗬嗬……戚將軍過謙了。”徐渭恭維的了句,絲滑的轉移話題,“沈巡撫有真心之語,卻不能書於紙上,沈巡撫遣在下來,正是為了讓戚將軍明白沈巡撫的心跡。”
“戚將軍胸襟氣度非凡人能及,亦是英明睿智,倒顯得在下可有可無了。”徐渭訕笑道,“不過,在下既然來了,有些話該說還是得說,還請戚將軍莫嫌煩。”
戚繼光明白對方是怕他事後再起疑,也是出於堅定他的信心,讓他相信沈煉是真心要一力承擔。
戚繼光不介意讓對方也安心。
“本官理解,你大老遠跑來也不容易,你說吧。”
徐渭深吸一口氣,道:“沈巡撫是錦衣衛出身,這點,想來戚將軍也是知道的。”
戚繼光頷首:“知道,本官第一次奉皇命進京,便與沈巡撫打過照麵,這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其實,沈巡撫之前還任職過知縣,早在任職知縣的時候,就與永青侯結交了。”徐渭說道,“永青侯的事,想來戚將軍最是清楚,實不相瞞,沈巡撫來江南,也有永青侯舉薦的原因。沈巡撫說,他相信永青侯的眼光,也請你相信永青侯的眼光。”
二人雖打過一些交道,卻沒什麼交情。
沈煉唯一想到的可行之法,就是通過永青侯,建立信任的橋梁。
戚繼光微微頷首,道:“這些,我有聽永青侯說過。”
頓了頓,“你也知道永青侯?”
“隻限於知道。”徐渭苦笑道,“多賴楊巡撫、沈巡撫,在下才有幸得知這等秘事,實不相瞞,在下起初也是不信的。”
戚繼光笑了笑:“眼見為實,你不信也正常,你相信才令我意外。”
徐渭笑了笑,重回正題:“清丈田畝期間,凡遇阻礙,戚將軍以勢壓人即可,一切壓力儘數甩手沈巡撫,還請戚將軍不要有心理負擔。”
不等戚繼光再說,徐渭又補充道:
“一人承擔遠比兩人承擔要輕,要輕太多。”
這話不假,若兩人一起承擔,事後問責的話,僭越之外,還要加一個朋黨,努努力,還能再加上‘預謀’之罪。
戚繼光默然頷首,神色抑鬱。
“唉,是戚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戚將軍切莫如此作想,武將有血性,文官亦有風骨,此事交由戚將軍,於戚將軍而言本就不公,這是文官之過。若再讓戚將軍頂鍋……那我大明的文官,可真就爛到骨頭裡了。”
戚繼光也不是矯情之人,深吸了口氣,說道:“回去告訴沈巡撫,本官會奉命行事!”
“戚將軍不愧豪傑!”
“嗬,”戚繼光苦笑笑,“剛才……本官衝動了些。”
“戚將軍言重了,分明是在下言語無狀。”徐渭忙為戚繼光挽尊,再次絲滑的轉移話題,“還請戚將軍再幫個忙,陪著在下演完這場戲。”
戚繼光怔了下,隨即明悟。
“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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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賬東西,此事在我,在江南各省府州縣,”房間裡驀然響起戚繼光的咆哮,“彆說你一個小小的幕賓,便是他沈煉過來,也不敢如此給本官說話,滾!”
“嘭——!”
房門倏地打開,徐渭狼狽逃竄,卻被戚繼光一腳踹在屁股上,幾個踉蹌摔倒在地,好不狼狽。
戚繼光喝道:“區區一個幕賓也想讓本官低頭?讓沈煉來!”
徐渭咬牙切齒:“戚將軍,你敢忤逆巡撫大人?”
“嗬嗬!”戚繼光冷笑道,“清丈田畝是皇上委任本官負責,他沈煉想橫插一腳搶功?做夢去吧!”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戚繼光敢不敢真的忤逆巡撫!”
戚繼光麵色陡然一沉,怒道:“沈煉安敢如此?”
“敢不敢的,你不是知道嗎?”
徐渭冷笑,“信中已經寫明了,你隻要敢忤逆巡撫大人,就等著被治罪吧。”
言罷,拍拍屁股上的土,起身就走。
‘話說,戚將軍的勁兒可真大,疼死我了。’
戚繼光麵色難堪,咬牙切齒好一陣兒,最終,頹然一歎,猛地關上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