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此處,他已然明白自己的錯誤。
然,朱厚熜並未停止話題,因為他兒子還不明白。
不過,朱厚熜沒有點明,還是以訓斥海瑞為由,繼續講述。
“你想釜底抽薪,你想將盛世成果全數分給百姓,嗬,當人們從個體走向群體之後,便沒了真正意義上的平均與公平。”
“若說士紳,我大明最大的士紳是哪個,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吧?”
海瑞默默點頭。
“如若將李家肢解,將李家的財富分給天下百姓,何如?嗬,無非是百姓兜裡多了一點錢罷了。於國於民是好事嗎?”
“當然了,大明的士紳九成九都不是啥好人,可若直接來個釜底抽薪,又會如何?”
“百姓多了一些耕地,多了一些餘錢,是能過上一段時間的舒坦日子,可之後呢?”
“許多東西隻要放下,就再也撿不起來了。”
朱厚熜說道:“過於深奧的我就不說了,單說時下最引以為傲的蒸汽船、蒸汽機車這兩項,一旦停下來,隻需一代人就再難造出來,想再恢複,其代價之大,不可想象。”
“釜底抽薪的代價是一切回到原點,是工商業破敗,是水重新冰冷,結冰。”
“你或許會想,大明之前也沒有蒸汽機,工商業也不算特彆發達,再回原點也沒什麼,可事實卻非如此。事實是承受水深火熱的同時,也甘之如飴其中;還是那句話,這鍋水不能不燒!”
“我們都在揚湯止沸,獨你釜底抽薪,你在乾什麼?你想做什麼?”
朱厚熜叱道:“惡人的處心積慮,不如蠢人的靈機一動。”
這話,就純粹是扣帽子了。
其實,海瑞也是想揚湯止沸,他之目的是皇權下鄉,皇權下鄉本身就是揚湯止沸的最佳手段。
隻是海瑞過於激進,且性格又執拗,必須要給他掰回來。
朱厚熜也是認可海瑞的,他很欣賞海瑞,不然也不會浪費這諸多口舌。
如此,隻是防範海瑞罪在將來。
“李青遠赴海外,不遠萬裡的背井離鄉,已有數年之久,所為何也?”朱厚熜厲聲道,“正是為了揚湯止沸,知道嗎?如今朝廷的銀鈔,已經可以在不列顛王國花銷了。”
海瑞震驚,思忖,了然,狂喜,血液沸騰……
卻聽太上皇又說:“天下之大,何止中國?今大明盛則盛矣,可你們文官口中的番邦小夷卻非是土雞瓦狗,你可知,我大明的威武大將軍炮,取自佛郎機?”
海瑞輕輕點頭:“此事海瑞知道。”
“那我再說些你不知道的……”朱厚熜當即將之前李青寄的信,其中海軍編製體係的優點,講述給了海瑞聽。
同時,又將科技成果外流,也一並說了。
朱厚熜冷聲叱道:“你口口聲聲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可你又何嘗不是?真以為朝廷收取西域,融合漠北,就萬事大吉了?真以為禍患隻會從北方來?嗬,大謬!”
“早在很久以前,我們就開始著眼於世界了,未來大明之禍患,將不再是北方,而是四麵八方,世界萬國。”
“大爭之世在即,當此時也,你卻想給大明來個釜底抽薪,是何居心?”
“士紳可惡,可卻有其價值,豈能因噎廢食?”
“當然了,亦不能縱容士紳,該治理必須治理,可卻不是你這麼個治理方法!”
朱厚熜深吸一口氣,道:“海瑞,你可知罪?”
海瑞撩袍拜倒,以頭搶地:“海瑞死罪!”
海瑞不認為自己有罪。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誠然,相比太上皇和永青侯的戰略眼光,他遜了不止一籌。
可也正因如此,他口中的釜底抽薪,並不是太上皇口中的釜底抽薪,並非真正意義上的釜底抽薪!
海瑞知道自己沒罪,且他知道太上皇知道他沒罪,他還知道太上皇如此的良苦用心。
如此君父,海瑞自不會據理力爭,辯個輸贏。
君父聖明至斯,他隻有開心,隻有歡喜。
再如何被斥責,再如何受委屈,都不重要了。
到了這會兒,朱載坖也明白了父皇用意,當即冷哼道:
“以不患寡患不均,來煽動百姓暴亂,僅此一項就夠砍你頭的,真以為……”
朱厚熜:(¬¬
父皇,您這樣我很沒麵子啊……朱載坖悻悻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