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此處,李青總算明白趙貞吉真正的來意了。
“你是擔心海瑞?”
趙貞吉微微點頭:“下官對海瑞的人品、能力,十分讚賞,可當初淳安之事,實令人心驚。”
頓了頓,“下官不是對海瑞有意見,而是海瑞的行事作風……過於剛正了。”
李青理解趙貞吉。
“所以你是想我勸一下他?”
“侯爺英明。”趙貞吉歎道,“其實海瑞就如一麵鏡子,一麵可以照得人纖毫畢現的鏡子,試問,直隸六部又有多少官員,敢照這麵鏡子呢?”
李青輕輕頷首。
鏡子本身並不可怕,可若是照鏡子的人不乾淨,那這麵鏡子就顯得尤為可怕了。
趙貞吉說道:“自當初淳安事件之後,海瑞便於江南揚名,甚至都傳到了北方,這對海瑞來說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如今他已經被民眾架起來了,承受了太高的期望,做事難免身不由己……”
“下官想來,海瑞在這個時間點來應天府,大抵便是太上皇和皇上考慮到了這點,故才趁著侯爺在金陵時,授意他來金陵……”
“就如前些天秦淮河上發生的事……”
趙貞吉停頓了下,問道,“下官所料不差,是侯爺所為吧?”
李青坦然承認,問:
“人已經放了吧?”
“嗯,關了兩天便都放了,按大明律,那一群公子哥壓根兒沒有犯罪,若非永青侯李老將軍如此那般,沒人會被關進大牢……”
趙貞吉意識到扯遠了,重新引回話題,道:“同樣的事,不同的人做,會有不同的效果。”
“永青侯何許人也?金陵李家什麼體量?這樣的事永青侯當然可以做,做了,也就做了。”
“而且即便是永青侯,也隻針對自家子弟。彆人效仿,也隻是為了麵子,為了名聲,是主動去做的,不主動去做,永青侯也不會說什麼,也不能說什麼……”
趙貞吉正色道:“可海瑞不同,海瑞何許人也?一個舉人出身,官職縣丞的小人物,隻是暫時擔任欽差罷了。再一個,海瑞隻要做,就隻能一視同仁,就隻能使人被動去做,海瑞不得不如此……”
說著說著,趙貞吉情緒激動起來。
李青看得出來,他是真的有點慌。
不過李青也能理解。
趙貞吉歎息道:“如若下官沒有擔著推廣心學,以心學重塑孔孟之學的重任,下官會對海瑞推崇備至,甚至如果可以,下官也會做海瑞第二。當然了,說這些,不是說海瑞不對,海瑞當然對,隻是如今下官擔著更大的擔子……故才這般,還望侯爺理解。”
李青頷首道:“我明白你的苦衷,你主要是怕海瑞的性格會和心學產生不良反應,進而將心學的弊端無限放大,對吧?”
趙貞吉驚愕。
半晌,驚歎中帶著欽佩,欽佩中帶著歎服,道:“下官說了這麼多,不抵侯爺一句話。”
趙貞吉心悅誠服道:“心學門檻過高,容易使人陷入理想化,而海瑞……恰恰就是行走的理想者,問題當然不在海瑞,可又有幾人真正做到海瑞那般?一個不慎,下官的努力,太上皇、皇上,還有侯爺您的期許,便要付之東流了。”
李青笑著說:“你的擔憂很有道理,海瑞我會多加留意。”
頓了下,“不過,在我看來,你也太小看海瑞了。”
趙貞吉一怔。
李青說道:“若沒有太上皇的拔擢,今日你可會是今日你?莫忘了,海瑞同你一樣,也經受過太上皇的拔擢,而且……可能海瑞享受到的待遇,比你還要高。”
趙貞吉一時無言,愕然半晌,訥訥道:“侯爺的意思是……下官多心了?”
“倒也不全是這個意思。”李青失笑道,“我的意思是,海瑞並不腐朽頑固,這些話不說他可能不明白,說了,他肯定會以大局為重。”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偷懶,隻是讓你明白……其實你和海瑞是一類人,你們可以多接觸接觸。”
趙貞吉緩緩點頭,道:“有機會下官會嘗試一下,不過……?”
李青給出保證:“海瑞一事,我不會袖手旁觀。”
聞言,趙貞吉徹底放下心來。
“如此,就有勞侯爺了。”
趙貞吉是個大忙人,目的達到之後便顯得心不在焉。
李青知道他是為講學分神,遂下了逐客令。
人剛走沒一會兒,久違的六字真言就響了起來。
“開門,是我,朱壽。”
李雪兒去開了門,姑侄倆拌了幾句嘴,才走進客堂。
李青有些失神,耳畔還回響著六字真言,一時有些恍惚……
見他也沒個反應,朱厚照揶揄道:“咋?去京師一趟,也被那廝傳染了?”
李青怔然回過神,下意識的問:“傳染了什麼?”
朱厚照嗤笑道:“還能是什麼?矯情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