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安慰道:“一切都是值得的,今大勢已成,漫漫長路道不孤。”
“不用為我操心,”李青說,“更艱難的歲月都過來了,我早已天塌不驚。”
“嗯,”朱厚照點了點頭,歎道,“對這些,我隻有一個大概認知,你不說,我也很難深刻認識到其中艱難,人生儘頭聽聞這些,真沒什麼遺憾了。”
“可彆。”
李青沒好氣道,“離天亮還早呢,這會兒你要死了,我咋跟你兒子交代?堅持堅持,再不濟也得等天亮了,你小姑他們還沒來呢。”
“那就堅持堅持?”
“嗯,堅持堅持。”
朱厚照含笑頷首,說道:“長夜漫漫,再聊點兒彆的,不然總是太無聊。”
李青點點頭,又起了個話題聊著……
朱厚照的狀態很差了,即便有李青一直以真氣續命,也是入不敷出,更多時候都是聽李青說,偶爾才回應一句……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二人就這麼聊著……
終於,天亮了。
紅日從東方升起,照在屋頂上,照在枝頭上,照在朱厚照臉上,給他病態的蒼老麵容,染上了一抹紅暈。
“又是新的一天。”朱厚照啞聲說,語氣平靜,神色安詳,“今天是個好天氣,也是個好日子。”
李青說道:“坐了一夜,還是回屋吧?”
“我再看一眼。”
過了會兒,
“回屋吧?”
“沐浴著陽光離去,不是更好嗎?”朱厚照變了卦。
李青無可奈何,索性由著他了。
不多時,朱家三兄弟以及一眾小輩兒便都來了,見他在院裡看日出,不由都鬆了一口氣。
好一陣噓寒問暖……
接著,李雪兒、李信、李寶、李鶯鶯、朱載壡也一並趕了來。
這些人可沒朱家小輩兒樂觀,先看向李青,見他神色晦暗地點點頭,便知今日就是朱厚照的人生儘頭。
不由都升起濃濃的傷感。
李青與朱厚照好幾十口子圍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比之蟬鳴還要聒噪,二人卻不覺吵鬨。
朱厚照也算是有求必應,並不吝嗇自己為數不多的生機,與眾人談笑風生……
紅日冉冉升起,躍過房頂,逐漸金黃,朱厚照的氣力也越來越弱,話也少了,隻是看著,聽著……
目光一一在眾人臉上停留,掃過,滿臉的眷戀與不舍,似要記住每一個人。
三兄弟並未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還勸他注意休息,朱厚照隻是笑笑,無動於衷。
漸漸地,朱厚照麵色越來越差,幾乎肉眼可見的衰敗下來,就如風中燭,雨裡燈。
三兄弟終於回過味兒來,不由大驚失色,媳婦兒們也開始嗚咽,醞釀情緒……
李青說道:“還是安靜一些吧,彆在這個時候吵他。”
眾人這才勉強安靜下來,三兄弟還想問問李青可還有辦法,被李青提前打斷:“能用的早就用了。”
其實,隻要朱厚照同意,李青還是可以再為他續幾日命的。
隻是朱厚照不願意。
李青知道朱厚照並非矯氣,隻是怕再拖上幾日,就更舍不得死了,會恐懼死亡,朱厚照不想那般,那不是朱厚照,不是正德皇帝,不是威武大將軍。
李青選擇尊重朱厚照。
這一會兒的功夫,朱厚照生機便幾近消弭,他吃力的抬起頭,望著頭頂大日,強忍著強烈的眩暈感,喃喃道:
“如日中天,好一個如日中天……”
朱載壡神情悲切,淚水滾落。
其他人要麼不懂大伯話中意思,要麼承受能力足夠強。
隻有他最能共情。
朱厚照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命運扼住了咽喉,他想極力呼吸,可肺部好似被一隻大手攥緊,要說的話在唇齒之間徘徊,怎麼也說不出口……
李青真氣瘋狂湧動,跟不要錢似的,卻仍難挽回頹勢。
朱厚照是個要強的人,最終,他還是說出了口,隻是聲音太小了,小的人聽不見……
最後,朱厚照又強擠出一個釋然的笑,緊繃的身體逐漸鬆弛下來,緩緩閉上了眼。
李青沒有反應,耳邊還在回響著朱厚照最後那幾個字——“開門,是我,朱壽。”
一遍遍的回響,回響……
“父親……!”
朱威突然嚎啕,繼而一石激起千層浪,哭泣聲如排山倒海,紛至遝來,一浪又一浪……
沒有司禮監主持,哭的是個亂七八糟,教人心煩意亂……
隆慶四年的風吹過奉天殿,吹過大高玄殿,一路向南,吹到了江南,吹到了金陵,吹在了朱厚照身上。陽光下,他麵容祥和,須發晶瑩,宛若睡著了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李青突然感覺吵鬨聲小了一些,回過神才發現,朱厚照已經回了屋,眾人也都進了屋,邊上隻有一個李雪兒。
李雪兒也很悲傷,嘴上卻滿是安慰的話:“大侄子沒有遺憾,走的安詳,滿足。”
李青點點頭,道:“我剛才隻是想他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