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芳離李青最近,瞧見話本內容,他不由目光一凝,接著,抿了抿嘴,恢複平靜……
小半刻鐘之後,李青合上話本,直起身子看向三人,道:
“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是非對錯顯而易見,海瑞行事剛猛了些,卻也不為錯。”
沒有鋪墊,沒有和稀泥,李青上來就直接定了性。
高拱激動,張居正默然,李春芳平靜,三人卻都默契的沒有表達觀點。
接著,李青又說:“清丈田畝是大事,治水也不是小事,都是為國為民。”
聞言,高拱激動斂去了幾分,張居正心情輕鬆了許多。
李春芳還是穩坐釣魚台。
李青相對偏向高拱的定完性,說道:“你們有什麼想說的,亦或想法,也可以說一說,李首輔說的終究不如你們詳細,太上皇讓我做和事佬,我也不好不作為,有什麼說什麼,高大學士先來吧。”
高拱站起身,走向李青兩步,說道:“朝野都說下官是公報私仇,故意針對徐家,今日永青侯當麵,下官有言直言。”
清了清嗓子,高拱傲然說道:“若說私心,下官的私心就是上為國,下為民,名垂青史,僅此而已。”
李青頷首:“謠言止於智者,世間最不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人,高大學士無需在意。”
聽到如此之語,高拱大為輕鬆。
長長呼出一口氣,高拱似要將所有的憤懣與委屈吐儘,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
“徐大學士當然有功於社稷,可有功的隻是徐大學士而非徐家。昔年,內閣三楊,楊榮、楊士奇,一樣有功於社稷,可楊榮的後人禍害鄉裡,楊士奇的兒子更是草菅人命……由此可見,將一個人的好與一個家族綁定,是為大謬。”
李青頷首。
高拱繼續說道:“民間傳聞鬆江府徐家為徐半城,傳聞雖不可儘信,卻也非空穴來風,當然了,富無原罪,可徐家實質性兼並土地卻是不容姑息,說什麼不會瞞報田畝,會足額交稅……這完全就是在詭辯。朝廷還田於民也是清丈田畝之國策的一部分,用得著經由他徐家?”
“下官倒不懷疑徐大學士會糊弄朝廷,徐大學士在時徐家可以如此,徐大學士不在了又當如何?”
“耕地交給官紳打理來的好,還是交給百姓來的好,不言而喻!”
高拱甕聲說道:“徐家必須還田於民,這點沒商量!!”
李青見沒了下文,問:“說完了?”
“說完了。”
李青點點頭,道:“言之有理。”
高拱大喜,正欲趁熱打鐵,卻聽李青又說:“張大學士,你也說說。”
這一句“張大學士”,讓張居正渾身刺撓。
張居正站起身走至李青麵前,作了一揖,道:“肅卿兄的顧慮,下官亦深表讚同。”
“既然讚同,張大學士何以唱反調兒?”剛落座的高拱,立馬說。
李青笑嗬嗬道:“高大學士稍安勿躁,且聽張大學士把話說完。”
高拱悻悻閉了嘴。
張居正沉吟了下,說道:“官紳之家素來享受優待,這既是不成文的規矩,也是千百年來的世情,海瑞與徐家之事一個處理不好,京師、應天府、大明各省、府、州、縣,必將迎來震蕩,誰都有退下來的時候,徐大學士風評極好,且有功於社稷,如徐家都被那般對待,人心必然離散。”
高拱還想再說,卻被一邊的李春芳攔下了。
張居正繼續說道:“誠然,即便徐家轟然倒塌,從長遠來看,也不是什麼大壞事,可短期必將遭受強烈的陣痛,如隻一個徐家,隻一個鬆江府,那倒也還好,可一旦對徐家動手,必激起連鎖反應,蔓延至大明各省府州縣,倘若整個大明陷入陣痛,即便未必是長期陣痛,大明也萬萬承受不起。”
張居正嚴肅說道:“大明很強大,大明也很脆弱,破而後立說起來容易,可當它大到一定程度,真若破了,就真立不起來了。”
一邊,高拱不顧李春芳的勸阻,冷哼道:“不敢苟同!”
李春芳:“……”
這次,李青沒有急著輸出觀點,轉頭看向李春芳,道:“李首輔,你怎麼看?”
“這個……”
李春芳開始醞釀話術。
少頃,
“肅卿想的是以點帶麵,太嶽想的是大局為先,出發點雖不同,卻是殊途同歸,沒有高下之彆,更無對錯之分……”
“說點乾的吧。”李青沒好氣道。
“呃……是。”李春芳麵上一熱,沉吟著說,“以下官之見,對鬆江徐家還是要敲打一番的,但要有個度才行,肅卿的擔憂不無道理,可太嶽說的也不為錯,鬆江府還是需要徐家的,一般的商紳承接不住,也填不滿徐家倒下留出的空缺。大資本、強經濟,兩者之間不可或缺任意一方,時下,大明仍在上升期,還未進入平緩階段,至少眼下不宜大動乾戈。”
“如若李家承接呢?”高拱說道,“同樣是大資本,李家就沒兼並土地。”
這話非是在討好李青,而是高拱的真心之語。
李青失笑搖頭:“李家雖無壟斷兼並之舉,卻有壟斷兼並之實,李家再野蠻擴張下去,不出二十年,就真成了一枝獨秀,於國於民,這非是好事。”
李春芳、張居正連忙道:“永青侯大公無私,下官五體投地。”
高拱抑鬱難平,痛心疾首道:“難道就這麼坐視不理?”
李青看向張居正,道:“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