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了朱樉的話,沐英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一般,緩緩地低下了頭,他的心中翻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顯然,對於這件事,他是為數不多的知情者之一。
朱樉並沒有在意沐英的沉默,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講述中,繼續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曾經特意調閱過存放在古今同集庫裡的內檔,在那裡,我發現了一些驚人的事實。
洪武九年、洪武十三年、洪武十七年,這三個時間點,保兒哥都以大都督府左都督和參軍國事的身份,向老頭子呈上了三道奏疏。”
朱樉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仿佛每一個字都蘊含著無儘的深意。
“第一次,是因為我的死。老頭子得知這個消息後,龍顏大怒,當即決定發兵攻打日本,以泄心頭之恨。
然而,保兒哥卻上書勸諫老頭子,他指出日本不過是一個彈丸小國,不值得我們如此大動乾戈,更不應該為了這樣的國家而勞民傷財。”
朱樉的話語中透露出對保兒哥的讚賞之意,他顯然對保兒哥的這一舉動表示認同。
“第二次,是因為胡惟庸案。老頭子為了誅殺胡惟庸一黨,不惜大開殺戒,株連人數竟然有數萬人之多!如此大規模的殺戮,讓朝野上下都為之震驚。而保兒哥,卻在這個時候挺身而出,進諫老頭子濫殺無辜會失去民心,這無疑是需要極大的勇氣和智慧的。”
朱樉的聲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似乎是在強調保兒哥的這一行為的重要性。
“第三次,則是老頭子為了防止錦衣衛一家獨大,打算設立東廠來監察錦衣衛。
這本是老頭子的一片苦心,然而,保兒哥卻再次上疏,勸諫老頭子要警惕漢唐時期宦官亂政的前車之鑒。
他的擔憂並非沒有道理,畢竟,曆史的教訓是如此深刻。”
朱樉說完這些,深深地看了一眼沐英,然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仿佛在回味著保兒哥的這三道奏疏所帶來的影響。
“保兒哥的這三份奏折都被老頭子留中不發,甚至都沒有下旨申飭過他。
這說明什麼呢?這說明老頭子根本就沒有要怪罪他的意思啊!”朱樉的聲音有些低沉,似乎對這個結果感到十分困惑。
他的目光緩緩轉動,最終落在了沐英的臉上,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疑惑和期待。
朱樉輕聲問道:“然而,老頭子卻在去年,毫無征兆地突然對保兒動了殺心,這難道不荒唐可笑嗎?”
沐英靜靜地聽著朱樉的話,他的臉色有些凝重,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回答道:“小弟,其實你猜的沒錯。
保兒哥跟我不同,他是個重感情的人,驢兒哥跟他之間的關係,那可是親如兄弟啊!”
沐英頓了頓,接著說道:“自從驢兒哥落難以後,尤其是聽說了驢兒哥差點命喪獄中的消息,這對保兒哥的打擊可太大了,讓他覺得自責,甚至每日寢食難安。”
“所以,這些年來,保兒哥一直在暗中想法設法地搜集證據,他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為了幫驢兒哥翻案。”沐英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仿佛想起了什麼沉重的往事。
此時,不遠處的李文忠正興高采烈地在河底摸魚,完全沒有察覺到朱樉和沐英之間的對話。
說到這裡,沐英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他緩緩說道:“其實他不敢告訴你這件事,也是情有可原的。畢竟驢兒哥的那起案子一旦真相大白於天下,恐怕會有很多人因此丟了性命啊。”
“正因如此,他才不願讓你牽扯其中,畢竟你跟我們不同,你是宗藩之長,你的前程遠大。”
朱樉聽了,並沒有回應沐英的話,而是麵帶微笑地看著他,似乎在等待著什麼。過了一會兒,朱樉終於開口問道:“那麼你呢?你在這其中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呢?”
沐英對朱樉的問題感到有些詫異,他疑惑地問道:“我?”
朱樉見狀,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繼續追問道:“是啊,我的好英哥,你在這件事情裡,究竟起到了什麼樣的作用呢?”
沐英被朱樉這一問,頓時語塞,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沉默片刻後,沐英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默默地站起身來。
就在這時,沐英突然看到不遠處的湖水中,李文忠正歡快地遊向他們這邊。李文忠的雙手各抓著一條大魚,看起來收獲頗豐。
沐英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李文忠,突然間,他像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氣一般,扯開嗓子對著李文忠大喊:“李保兒,我對不起你啊!”
這突如其來的喊聲,讓正在湖中暢遊的李文忠猛地愣住了。他停下手中的動作,疑惑地看向沐英,問道:“阿英,你這是咋了?你剛剛又做了啥對不起我的事情啊?”
沐英紅著眼眶,眼睛裡噙滿了淚花,他放聲大哭:“你調查驢兒哥的案子,是我偷偷向義父告的密……”
說到這裡,沐英像是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擊中一般,猛地抬起手來,毫不猶豫地朝著自己的臉頰狠狠地扇了下去。
“啪!”清脆的巴掌聲在寂靜的空氣中回蕩,沐英的臉上瞬間浮現出一個鮮紅的掌印。
他的淚水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噴湧而出,順著臉頰滑落,滴落在地上。
“我沒想到他會那麼狠心,會對你下這樣的毒手啊!”
沐英泣不成聲,聲音中充滿了懊悔和自責,“你對我這麼好,我卻差點害死了你,我真是個混蛋!”
他一邊說著,一邊左右開弓,又連續扇了自己幾個耳光,每一巴掌都用儘全力,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減輕內心的痛苦和愧疚。
“哐哐!”耳光聲在空曠的河邊回響,讓人聽了都覺得心疼。
沐英的臉頰已經紅腫起來,但他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疼痛,隻顧著不停地責備自己。
“我真該死啊!”沐英喃喃自語道,“我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呢?我真是太不是東西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沐英的痛哭流涕讓一旁的李文忠有些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