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總兵、前方便是沉陽城,遼東抵禦建虜的第一大城!”
北風蕭蕭、沉陽南城外的渾河與沉水交叉處,一支九千餘人的隊伍抵達了此地。
呼嘯的北風,恨不得把人臉上的肉刮下幾斤,而身著布麵甲的白杆川兵,也扛著自己的兵器,眺望著五六裡外的那座大城。
齊整的灰色方磚,高大的門樓,威嚴的垛口……
七米餘高的沉陽城牆,在這一望無垠的大平原上,如同一條盤龍,臥在這遼闊大地上。
在遼東這種東高西低的地理環境上,沉陽城,可以說是走出長白山支脈山區後的第一座大城。
它地處遼河平原中部,南臨渾河,地勢平坦,水源豐富。
沉陽城麵積兩萬四千畝,形似一個橢圓形城池,城中長寬各約四裡,城門有四,東曰永寧,南曰保安,北曰安定,西曰永昌。
在明初,朱元章讓沉王就藩沉陽,製定了以藩王守北邊,防蒙古南下”的戰略。
此後,明朝進一步增強沉陽駐防實力,在既有的沉陽中、左、右衛基礎上,設立了沉陽中屯衛、沉陽中護衛,形成“一王五衛”格局。
按朱元章的設計,在遼東,以遼王坐鎮廣寧統轄廣寧諸衛以守遼河以西,以韓王坐鎮開原,統轄三萬、遼海、鐵嶺諸衛以守遼河以東。
至於沉王則負責坐鎮沉陽,統轄沉陽五衛,原地固守可保沉陽不失。
隻要沉陽在,便可西渡遼河可增兵廣寧,協防大寧,北上可進兵開原,南撤可以加強遼陽的防禦力量,成為遼東地區重要防禦力量和機動兵力。
然而,沉陽的“一王五衛”防衛體係設計因為明建文帝削藩政策和靖難之役最終沒有落實,沉陽城中的駐軍經過裁撤,隻剩下沉陽中衛。
眺望著這座滿是曆史的城池,秦邦屏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說些什麼。
這個時候、他旁邊一個高大的身影爽朗笑道:
“秦總兵、此地便是沉陽城,城中兵馬經過老夫裁撤,還有三萬兵馬,由賀世賢、尤世功二人駐守。”
“今歲六月十二,努爾哈赤領先鋒兩萬大軍進犯,被他二人擊退十五裡,你到了此地後,當和他們通力合作。”
“經略所言甚是……”聽著熊廷弼的話,秦邦屏下意識皺了皺眉。
他感受著懷裡的聖旨,心想不知道熊廷弼在了解自己到了沉陽的第一件事就要裁軍時,會是什麼感受。
“搭浮橋!”
這時、旁邊的秦民屏開口,瞬間一千人的白杆兵就忙碌了起來。
他們搭建浮橋準備渡河,六千白杆兵都知道,他們進城的第一件事是要乾嘛,因此他們心情十分沉重。
不多時、他們就搭好了浮橋,而這時,沉陽南城的保安門也打開了。
“渡河!”
秦邦屏見狀,下令全軍渡河,似乎要搶占時間。
這樣的做法,讓熊廷弼微微皺眉,似乎意識到了秦邦屏等人前來遼東,不止表麵上那麼簡單。
三日前、當秦邦屏的川兵與浙兵,攜帶一萬戰兵,四千輔兵抵達廣寧的時候,熊廷弼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因此在短暫的敘舊後,他為兩軍補充了糧草,又派出官糧三萬石,平均分給秦邦屏和戚金後,便開口由他領秦邦屏入駐沉陽,袁應泰領戚金入駐遼陽。
現在想想、這個做法實在是太對了,萬一爆發了什麼矛盾,他還可以在旁邊調節。
在他這麼想的時候,白杆川兵開始加速渡河,不等保定門的沉陽駐兵在城外站好隊,六千白杆川兵就已經著甲渡河,並在北岸站穩了腳跟。
接下來、火炮和輜重車,糧車、三千輔兵開始渡河,而保定門的沉陽兵馬也發現了不對勁。
當兩個年近四旬的將領帶著一隊精銳的人馬從保定門甬道走出時,提前帶散兵出城的一名遊擊將軍便上前攔住了二人的戰馬,作揖道:
“將軍、好像有些不對勁。”
“什麼不對勁的?”率先開口的,是一個身上散發著酒氣,身高六尺不到的高大中年武將。
他長相平平,唯一有特點的便是兩道濃密且上翹的眉毛。
這人、便是原沉陽總兵賀世賢,而眼下的他,被兵部調為了開原鎮總兵官。
不過、誰都知道,開原早就被努爾哈赤拿下了,因此這個總兵官的意思是,讓賀世賢先打下開原再說。
因此、他酗酒了一個月,哪怕旁邊的尤世功勸了一個月,也無濟於事。
“將軍、來的好像是南兵,石柱的川兵,而且來者不善。”遊擊開口解釋,卻被賀世賢皺眉嗬斥道:
“一群南蠻子,怕他們作甚!”
“這倒是……但還是小心為妙……”遊擊也被說的心虛了,不由附和起了賀世賢的話。
不過這個時候、旁邊長目闊口的尤世功卻開口勸阻道:
“我覺得李遊擊說的很多,小心一點總沒有什麼壞事。”
“老子在這裡為萬歲拋熱血,萬歲總不能派人來殺我不成?!”賀世賢興許是喝的太多,居然大聲喊了出來。
他這話一喊出來,便讓縱馬前來的熊廷弼與秦邦屏等人聽進了耳內。
熊廷弼幾乎在一瞬間凍僵了,下意識看了一眼陰沉著臉的秦邦屏,隨後心中就燃起了一團怒火。
雙方還距離數十步的距離,熊廷弼就對著保安門口的賀世賢大罵道:
“賀世賢!軍中飲酒,可是欺吾劍不利?!”
熊廷弼一聲怒斥,瞬間讓賀世賢打了個激靈。
不止是他、整個保安門的所有士卒都是如此。
沒辦法、熊廷弼的威名太盛了,先不提遼東百姓都尊重他,單單熊廷弼的脾氣和本事,就讓人心服口服。
“經略……熊經略,您怎麼不告訴末將一聲便來了?”
賀世賢被熊廷弼一嗓子吼散了酒氣,連忙縱馬上前,翻身下馬作揖,臉上寫滿了尷尬。
“尤世功,我之前叫你監督他喝酒,你就是這麼監督的?”熊廷弼並不搭理賀世賢,而是將矛頭指向了之後縱馬而來的尤世功。
尤世功被罵,心中也屬實無奈,他勸了賀世賢很多遍,但對方就是不聽,他能有什麼辦法?
沒有辦法,尤世功隻能岔開話題,對秦邦屏作揖時,問道:
“經略,這位是……”
“這是新任沉陽總兵,援遼石柱、酉陽川兵的統帥,秦總兵。”熊廷弼想要用善意洗去秦邦屏剛才聽到的話,而秦邦屏也冷著臉作揖道:
“沉陽總兵秦邦屏,見過兩位總兵。”
“秦總兵好,久仰大名……”聽到是石柱川兵尤世功便擺上了笑臉。
沒有辦法、薩爾滸一戰時,打得最好的就是劉綎麾下的部隊,而開戰前劉綎便說過要等石柱白杆兵前來,隻要白杆兵前來,便可以直搗赫圖阿拉。
劉綎都這麼不吝嗇的誇讚石柱和酉陽川兵,尤世功自然不可能嘲諷對方。
不過他倒是沒有嘲諷,賀世賢卻憋了一肚子火。
雖然不能說的太清楚,賀世賢還是生硬著笑臉道:
“先前曾經聽劉總兵說過川兵的威名,揚言川兵一日可挺進六十裡,隻要等三個月川兵抵達遼東,便可直搗赫圖阿拉。”
“眼下終於等到了秦總兵,想必鐵嶺、開原、撫順等地指日便可收……”
“夠了!”聽到賀世賢略帶譏諷的話,熊廷弼出聲製止。
他明白賀世賢是被奪了沉陽總兵的鎮守官職而不滿,但眼下他更知道,如果兩方吵起來,隻會對遼東局勢不利。
熊廷弼有心阻止,但秦邦屏旁邊的秦邦翰可不是好脾氣,聽到賀世賢的譏諷,秦邦翰直接嘲諷道:
“我們沒有辦法,川東山多難以走出,如果是走大路的話,一日挺進百裡不成問題,而不會連六十裡都無法走出……”
“你說什麼?!”聽到秦邦翰的話,賀世賢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樣炸毛了。
薩爾滸之戰中,賀世賢與李如柏作為南路軍進軍。
結果其他幾部都已經和努爾哈赤交手,李如柏他們才行軍不過百二十裡路程。
然後在虎攔崗見到後金軍隊便自亂陣腳潰敗而逃,成為四支人馬中,唯一一支沒有和後金交手就出現傷亡的人馬。
每次提起這件事,都跟在賀世賢傷口撒楊一樣,而秦邦翰不止撒鹽,還揭了疤。
“行了、邦翰,彆說賀總兵了,正事要緊。”
秦邦屏及時開口製止爭吵,原因是因為川兵已經成功渡河,並且先頭部隊距離他們不過數百步了。
在這個距離,便是賀世賢想要關城門也來不及了。
因此、秦邦屏直接對賀世賢詢問道:
“賀總兵,我奉萬歲旨意前來,請問沉陽有兵多少?”
“三萬!”賀世賢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回答,而秦邦屏絲毫沒有感到尷尬,繼續冷著臉道:
“都是這種烏合之眾嗎?”
他馬鞭指向了連頭盔都戴不好的遼鎮兵馬,隨後在下一秒就遭到了一些謾罵。
“南蠻子說誰呢?彆用你們那南蠻子口音說我們,聽不懂!”
“南蠻子要不要練練!”
明代南北問題,屬於五代十國和宋朝就遺留下的問題,尤其是北宋滅亡後,南北分治近百年,雙方的文化、風俗都產生了巨大的變化。
北兵與南兵的矛盾,幾乎貫穿了整個明朝。
“罵什麼呢?!”
熊廷弼怒叱,這群人的聲音才小了起來,而秦邦屏見狀並不惱怒,而是轉頭對白杆兵們開口道:
“兄弟們,他們說要和我們練一練……”
“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