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鬼天,現在都不下雨,小清河都快乾了……”
“沒了糧食、朝廷應該會救濟咱吧。”
“那肯定,不見前幾年地龍翻身的時候,朝廷就讓人救濟了嗎?”
“可上次那不是齊王上疏讓皇帝撥銀子和糧食救濟的嗎?聽說今年齊王去河套打仗還沒回京城呢。”
“那皇帝也不可能餓到咱們……”
六月、在朱由檢遠在西寧的時候,一群苦巴巴的農民卻站在一個水車旁邊,腳不停的踩著踏板,試圖將腳下河道裡的河水踩上溝渠。
然而大半年沒有下雨的小清河卻水位低矮,被踩上來的也是一堆淤泥。
“唉……”
看著被踩上來的淤泥,一男人歎了一口氣,轉頭看了一眼田地裡快要乾死的稻禾,又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之上高照的豔陽,心裡百種滋味,難以言表。
“再不下雨,就真得等死了……”
一句話、讓所有人心情沉重,而同樣心情沉重的不止是他們,還有在幾十裡外青城縣的袁可立。
此刻的袁可立蹲在乾裂的耕地上,伸出手摘下一株沒有長成的稻穗,用手指搓了搓,隻見搓到的都是空落落的殼,不見一點果實。
“王縣令,這青城縣府庫中還有多少官糧?又有多少常平倉糧?”
袁可立心情沉重的站了起來,一眼望去,是數以萬畝乾裂的大地,還有已經枯死的稻禾。
在他身後、十幾名衙役和幾名布政司官員,幾名縣城官員站著。
聞言的一名縣官上前說道:“縣內尚有官糧一萬四千三百石,常平倉官糧三萬二千六百石。”
“這點糧食、若是旱情來臨,夠吃嗎?”袁可立轉身看向對方,而這名王縣令也支支吾吾道:
“應該……大概……不夠吃……”
他這麼一說、袁可立便皺起了眉頭,而旁邊布政司的官員也上前說道:
“巡撫,不如請戶部撥糧吧,提前撥糧總比晚點撥糧要好。”
“就眼下的旱情,即便下了雨,恐怕也沒有多少人能收獲,當請朝廷撥糧,提前準備平抑糧價。”
“嗯……”袁可立微微頜首,又轉身看了一眼乾裂的稻田後,才歎氣離開。
他們返回了青城縣,而袁可立也在回到青城縣之後,當即提筆上疏,請戶部撥糧八十萬石,以備不時之需。
隻可惜、他的這份奏疏經過一天一夜的加急送到京城後,卻在內閣引起了相當強烈的討論。
“山東大旱要糧、陝西白災要糧,河套遷移要糧、舊港遷移要糧,福建、廣東也跟著要糧,戶部哪有這麼多糧食?”
京城外廷文華殿內,當內閣閣臣黃立極開口,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這種時候,作為代管戶部的另一名內閣閣臣畢自嚴卻開口道:
“戶部的糧食不足,可以想辦法,或是調銀子,或是求助其餘五部四寺,這些都是可以的。”
畢自嚴這個人在內閣之中尚且年輕,但也五十六歲的年紀了,而仕途也有整整三十三年,論政績和處理災情手段都十分熟練。
他一開口、黃立極立馬就閉上了嘴巴,隻不過這種時候、另一名內閣大臣魏廣微又找茬道:
“誰都知道河套之役的賞銀沒有下發,眼下齊王、陛下沒有開口,擅自動用六部四寺的存銀,恐怕不妥。”
“咳咳、災情在即,先賑災……”
忽的、一道咳嗽聲打斷了爭吵,而眾人望去,赫然便是年初一直生病到現在的**星。
隻不過、**星畢竟是吏部尚書,錢糧的事情輪不到他開口,因此魏廣微並不忌憚他東林魁首的身份,而是麵上裝作憂國憂民,嘴上卻說道:
“若是沒有銀子,便發不了軍餉和賞銀,恐怕要寒了將士們的心……”
魏廣微貓哭耗子的把戲誰都看得出來,說到底魏廣微是盯上了山東巡撫的位置。
趁著這次大旱把袁可立拉下馬,然後扶持閹黨自己的人上去,這才是他想做的。
眾人都不傻,看得出來,這廝的手段和心思,而作為閣臣之一的孫承宗也不得不開口道:
“便是不從戶部調糧,也可以從南直隸借糧。”
“借糧?”魏廣微突然強硬的對孫承宗詢問道:
“敢問孫閣臣,自泰昌元年開始,山東向南直隸借了多少糧?又歸還了多少?”
魏廣微一句話立馬讓孫承宗語塞了,而他也趁熱打鐵道:
“天啟二年山東地龍翻身才向南直隸借糧一百四十餘萬石,至今尚未歸還,而南直隸去歲地龍翻身,應天府蘇、鬆、鳳、泗、淮、揚、滁州等處同日地震,找山東歸還糧食時,袁禮卿(袁可立表字)又哭窮不還。”
“今歲本來袁禮卿已經答應歸還,結果現在山東大旱,他不僅沒有歸還,還要向朝廷討要糧秣,絲毫不考慮朝廷的困難。”
“任期五載,沒有做出一件有益朝廷、山東之事。”
“敢問趙尚書,按照吏部的考功,這袁禮卿真的合格嗎?”
魏廣微咄咄逼人的模樣讓人心生厭惡,而麵對他的質問,**星卻不緊不慢,拖著病體回應道:
“咳咳……天災**,如果都怪罪一人身上,那豈不是太過荒謬了?”
“魏閣臣隻知道山東大旱,卻不知道袁禮卿五年之內,帶著山東百姓新墾田畝六十餘萬畝,建造堤壩水渠六百多處,還參與平定了白蓮教叛亂。”
“這些功績,若是真的考功追究,恐怕隻有引進內閣才能對等,而不是讓屍位素餐的人投機取巧上位。”
**星巧妙化解了魏廣微,順帶還惡心了他一把。
不過魏廣微都願意給魏忠賢當狗,臉皮什麼的對於他來說也就不重要了,因此他堂堂皇皇的反駁道:
“天災**不能怪罪一人身上,這話說得好!”
“如果老夫沒有記錯,想當初高攀龍,萬言揚等人也常常將齊王和天災牽扯在一起。”
“為何當初吏部不反駁,而現在開始反駁了呢?”
“好了……”見雙方都互不退讓,儘管葉向高看著頭痛,卻還是不得不以內閣首輔的身份站出來當和事老。
他對著兩人安慰道:“眼下不是在論罪,事情也不是發展的不能緩解。”
“五部四寺先分攤三十萬兩,太倉也先調九十萬石糧南下濟南,如果事態不可控,再用三十萬兩從江南買糧北上吧。”
葉向高想做和事老,卻被黃立極冷哼道:
“哼!大明朝這些年,年年國庫虧空,正是因為爾等拆東牆補西牆的做法才導致的結果!”
“是嗎?”忽的、一直旁觀的都察院左僉都禦史左光鬥忍不住開口了。
他對著黃立極和魏廣徽等人便質問道:
“國庫年年虧空,難道不是內廷大興土木所導致的嗎?”
說到這裡、左光鬥站了起來,對著文華殿內四十餘名高官開口隆聲道:
“內廷大興土木,而外廷各級官員麵為忠順,實則暗地裡趁機搜刮。”
“左光鬥!修建三大殿是萬歲的旨意。”魏廣微皺眉嗬斥,而左光鬥也不退讓道:
“修建三大殿是國本,這點下官沒有意見。”
“可是近來司禮監大興土木,內官監大興土木,它們所用的木料,都從是遼東深山運出,漂洋過海抵達天津,再以人力運到京城。”
“這其中的彎彎繞繞,諸位上官不可能不知道吧?”
左光鬥說著,忽的看向了畢自嚴:
“畢尚書,您代管戶部,應該看過戶部的賬目。”
“內廷挪用戶部的銀兩數目有多少?修建司禮監、內官監所用的材料又需求多少?用度多少?”
他這一席話,讓畢自嚴皺了皺眉,而左光鬥也並不想停下,而是掃視了一眼諸多大臣,繼續道:
“這各種用料都為禦用,而禦用之物從縣、州、府、衙征調撥用。”
“這些地方的官員,又有多少從中貪墨了朝廷的銀子?被強征徭役的百姓中,又有多少人死於非命?”
“這些事情,都察院彈劾了多少?上奏了多少?為何不見萬歲回應?為何不見魏閣臣你回應?”
“左光鬥,眼下不是在抱怨,你的態度很有問題,這裡是文華殿,不是你的都察院。”黃立極見左光鬥言辭鑿鑿,也懶得和他爭辯,而是用態度來做說辭。
“態度有問題?嗬……”左光鬥輕嗤道:
“恐怕態度有問題的不是我,而是魏閣臣、黃閣臣,以及二位背後那群雜七雜八、屍位素餐之輩!”
“左光鬥!伱放肆!”魏廣徽聽不下去了,乾脆怒目看著左光鬥,嗬斥道:
“這裡是文華殿、是議事的地方,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你身為都察院左僉都禦史,難道連這點朝堂規矩都不懂了嗎?!”
魏廣微怒氣衝衝,而許多閹黨官員臉色也不好看,其中自然包括了姚宗文等一大群五黨舊臣。
“朝堂規矩!那是說給朝臣聽得,讓朝臣做的,而不是……”
“咳咳!好了……”
左光鬥還想再說,但這時**星卻突然打斷了他,並搶在他之前說道:
“三位沒有必要爭吵,更何況左僉都禦史也說的沒有錯。”
“萬歲在內廷之中,常常數日才批閱奏疏,對於常朝更是從泰昌元年的一日一朝,變成三日一朝,十日一朝,再到眼下一月一朝。”
“這些事情,恐怕諸位閣臣都應該管管,去勸勸萬歲,不要重蹈神宗顯皇帝之覆轍。”
“言重了……”黃立極站出來咳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