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剛剛維持好秩序,那邊欽差大人的儀仗便到了,先有兩隊共二百人的衛士,穿著鮮亮甲胄,手持明晃晃的長槍在前麵開路,後麵又跟著一百兵士,打著刺繡繪畫的各色旗幟,木雕鐵打金裝銀飾的各樣儀仗,以及回避、肅靜、官銜牌、鐵鏈、木棍、烏鞘鞭,一對又一對……過了好一會,才見到一柄題銜大烏扇,一張三簷大黃傘兒,罩著一頂八抬大轎緩緩過來。
轎簾子一直沒升起來,老百姓壓根就沒見欽差長什麼模樣,但這從未見過的排場,卻已經深深印在他們的心中,在今後許多年內,都將被反複提及,用作教育子孫上進的素材。
轎內的趙文華心中也不平靜,他透過薄紗簾子,已經看到了唐順之為自己安排的十分隆重,不由感慨萬千道:“同年就是同年,知道兄弟一路上受委屈了。”他本以為自己奉旨南下,地方上必然前接後送,小心奉承,讓他趙侍郎風風光光、賺得盆滿缽滿……他這樣想其實也沒錯,因為京城下來的官員,甭管大小,地方上都會賣力巴結的。
誰知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沿途地方官竟然不買他這個三品大員的賬,除了管頓飯之外,臨行贈送的竟然都是土特產!
那可不是名義上的土特產,而是真真切切的土產和特產……而是些什麼乾筍啊,蜜桔啊,山茶油啊,老燒酒啊,全是些不值錢的玩意!
現實和理想之間的差距,讓趙侍郎太失落了,他一直覺著莫名其妙,直到見到了總督六省軍務的張部堂才明白了,原來根子在這裡——彆人買他,或者他乾爹的賬,可張部堂卻壓根沒將他看在眼裡,甚至對他乾爹嚴閣老,也不太感冒。
翻一翻老張的履曆,原因便寫在裡麵了,嘉靖十六年,人家張經任兩廣總督的時候,嚴閣老還在掛著個虛職編宋史玩呢。雖然說後來嚴嵩扶搖直上,入閣當上了次輔,後來又成了首輔,為天下百官之首,地位比張總督要高半頭了,可嚴閣老是怎麼入閣的?靠著寫青詞,阿諛奉承才上去的;又是怎麼當上首輔的?是造就於謙之死後的最大冤案,踩著提攜過他的老鄉夏貴溪的屍體上去的。
而夏言偏偏又對張經有知遇之恩。所以這位牌子硬、資曆老、本事大的張總督,雖然拿嚴閣老無法,卻是萬萬不會買他乾兒子的賬的。
偏生趙文華在京裡囂張慣了,除了他乾爹之外,什麼大學士、尚書之類,統統不放在眼裡,就連對著徐階也敢直呼其名。現在到了地方上卻被個總督不待見,心裡早就憋壞了。
於是在杭州見到張經之後,他十分不自量力的決定,給這位總督一個下馬威,竟然在接風宴上,當著數位高官的麵說:‘兄弟千裡奔波,一路上損耗頗大,希望部堂大人襄助一下。’這哪是要求援助,這是赤條條的索賄。
可張部堂依舊談笑風生,大吃大喝,卻仿佛沒聽見他所說一般。趙文華臊得滿臉通紅,可也不能這樣算了,不然他和他乾爹的臉就算是丟儘了,於是他又說了兩遍。
張部堂還是沒聽見……
趙文華終於憋不住了,沉聲道:“我是欽差!欽命祭海大臣!”
張經淡淡一笑,用一種乾巴巴的語氣說:“我也是欽差,欽命總督抗倭大臣,還有王命旗牌。”
趙文華一下子無話可說,他這才發現,麵對的是一個自己無法比擬的龐然大物……論資曆,人家跟嚴閣老一輩的;論官銜,人家是二品大員,他才三品;論權勢,人家總督六省抗倭,乃是一等一的方麵重臣,他則是被派出來祭海的,完事兒就得回去。
在一眾省級高官嘲笑的目光中,趙侍郎算是把臉丟到姥姥家了,第二天便匆匆離開杭州,往紹興來了。
錦上添花永遠比不上雪中送炭,當趙侍郎感到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待遇時,心中的激動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他緊緊拉著唐順之的手,眼圈發紅道:“荊川兄,好兄弟啊!你的盛情,兄弟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
唐順之笑眯眯道:“梅林兄哪裡話,你我既是同年,又對我有引薦之恩,搞得隆重點也是應該的。”他的目光仍然清澈無比,仿佛赤誠無比。
兩人說話間,轎子終於停下來了,待轎簾掀開之後,唐順之便看到滿眼都是觀禮之人,不由開懷笑道:“荊川兄果然不負所托。”
唐順之笑道:“前日接到梅林兄的親筆信,這才知道陛下對此次封賞有著特殊的期望,順之自然要按照梅林兄的意思,把全府的讀書人家都招來了。”
“兄弟實心任事啊。”趙文華又感動一把道:“我們去看看這個幸運的小子吧。”
三聲炮響之後,欽差大人與知府大人下轎行在紅毯之上,紅毯的另一端,是沈賀與沈默父子倆。
兩隊人的中間,還擺著香案燭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