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零章修史
翰林院在東長安街,大門是向北開的。
沈默三個隨便找了家飯館湊合一餐午飯,等未時衙門上班,便來到翰林院門口,向守門兵丁出示了吏部出具的堪合,暢通無阻的進去了。
穿過三重門,進入頭一進是署堂,為七開間的廳堂。堂中有學士、侍讀學士、侍講學士的分座。現在李默不在,便是侍讀侍講二位學士理事。
侍讀學士年近五十,叫袁煒,字懋中,慈溪人。侍講學士稍微年輕點,四十出頭的樣子,叫李春芳,字子實,南直隸揚州人。前者是嘉靖十七年的探花,後者登科晚一些,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狀元……翰林院裡最不稀罕的就是高學曆。
所以在兩位老前輩鼎甲麵前,沈默三人從那方麵講,都是晚生後輩,隻有乖乖站著聽訓的份兒。
但兩位學士不是李默那種一手遮天的牛人,自然不會慢待三位新鼎甲,客客氣氣的請他們就坐、上茶、說話。
沈默沒有因為李默的折辱而失態,也沒有因為兩位學士的禮遇而飄然,他彬彬有禮道:“我等晚學末進、僥幸得中,實在是惶恐的很,二位師傅切莫再行折殺了。”諸大綬也溫文爾雅的笑道:“是的師傅,規矩不能亂。”陶大臨也道:“我們站著吧。”
二位學士不由暗讚道:‘都說這一科的三鼎甲年少得誌,卻絲毫不見驕狂之色,實在是難得啊……’大家都是三年才出三個的一甲出身,是以天然就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
李春芳便溫言道:“那就言歸正傳,給你們翰林院的差事,最重要的是經筵典禮,不過在秋天舉行,現在不用忙。日常工作則是論撰文史、纂修、編輯、校勘實錄、聖訓、本紀、玉牒及其他書史,咱們所有的翰林每人都會分一塊。比如說我,這兩年一直在篡修《武宗實錄》,而袁學士也在校勘當今聖訓,這就是咱們的主要工作。”
袁煒接過話頭道:“你們也會有相應差事的,不過因為咱們的差事關礙重大,隻能由掌院學士分配,所以這幾天就不給你們安排差事了,還是等李大人統一安排吧。”
三人早聽說大部分翰林的差事,就是讀書喝茶消磨時間,所以並不意外,規規矩矩上了幾天班,舒舒服服捧著香茗看書,等到了下班時間,便與分在各部衙門的同年相聚會飲,談天說地,講一講對北京城的見聞感受,諸如‘中城珠玉錦繡,東城布帛菽粟,南城禽魚花鳥,西城牛羊柴炭,北城衣冠盜賊。’等等,這是一個外地人想要在京裡生活,必須要知道的,
當然大家的身份決定,每次聊得最多的,還是各自衙門的門道掌故。這些原先還很單純的進士,漸漸知道原來官場上的門道比四書五經可複雜多了,那些同樣讀聖賢書入仕的前輩,也早已經忘了孔孟道德,而是想著法子的撈錢……就連原本印象中最沒有油水的六科,都不能免俗。他們還代為概括一下道‘吏科官,戶科飯,兵科紙,工科炭,刑科皂隸,禮科看’,精辟的點名了每一科的財路來源。在這種嬉笑怒罵,潛移默化中,九卿衙門的權勢之濃淡,人情之冷熱,便一一盤踞於胸中,對這些新晉官員將來的為官處事,有莫大的用處。哪怕你是恬退自守的清官,也得知道這些東西,不然被人賣了還得幫著數錢。
這種日子實在是賽過活神仙,至少在沒有厭倦以前是這樣的。可誰想到僅僅三天過後,好日子就到頭了!
這日翰林學士李默下令,由新科鼎甲三人,校訂《元史》!限期六個月!逾期記大過,載入檔案!
消息一傳開,正在吹牛的一眾前輩,用一種說是悲天憫人也好,幸災樂禍也可的眼神,望著可憐的三個新人……早聽說掌院大人要整三個新來的,可這下手可太狠了吧?
按規矩,每次大一統後,新建立的朝代都會給被取代的朝代編修史書,所以洪武元年,朱元璋便下詔編修《元史》,這份由宋濂總裁的元代官修史書,經過兩次纂修,共計二百一十卷,但前後曆時僅三百三十一天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完工了。
很顯然,這是一次政治性很強的行動,因為《元史》修成也就意味著一個朝代的結束,從而打消元朝殘餘勢力複國的幻想,鞏固了明朝的統治根基。
但用不到一年的時間,記錄一個複雜混亂的朝代,顯然是太倉促了。而且因為趕期,這套史書是由許多史官同時開筆,使它不可避免地存在許多不足之處,曆來就遭到學者們的非難……
就資料而言,在長期戰亂之後,史籍散失很多,一時難以征集,很難完備;已經收集到的資料,限於翻譯條件,也沒有得到充分利用。甚至因為對資料隨得隨抄,缺乏統籌,以至於有大量的內容重複,前後記載矛盾,同一地名、人名、譯名不統一,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