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乾清宮回到司禮監的當日,魏忠賢就宣布了皇帝的旨意。
王國臣去職司禮監調任南京鎮守太監,由宋晉入司禮監接替。
宋晉這人大夥都清楚,也是天啟的伴讀,更是魏忠賢的跟班小弟,他入司禮監意味著什麼可想而知。
此外,就是對姚宗文等人的處置意見了,魏忠賢讓人擬旨後再由掌印太監王體乾用印,連同司禮監批紅同意王化貞任職遼東巡撫的折子一起交由內閣下發。
王安丟了差事後,魏忠賢並沒有當掌印太監,而是由王體乾擔任了掌印之職。從名義上來說王體乾才是司禮監的一把手,可實際上王體乾也是魏忠賢的小弟,向來唯魏忠賢馬首是瞻,他這個名義上的一把手實際上卻是一個橡皮圖章罷了,事事都是魏忠賢說什麼他就做什麼。
當旨意傳達內閣,首輔劉一燝看過之後一言不發,他的表情很是複雜,雖說皇帝同意了王化貞升遷遼東巡撫早在他意料之內,可同時卻又處置了五個言官,而這五個言官恰恰都是當初對熊廷弼彈劾的上躥下跳最起勁的五人,這就耐人尋味了。
其中的含義劉一燝自然明白的很,而且兩道旨意同時送至內閣,又意味著什麼劉一燝心裡哪裡會不清楚?
一時間,劉一燝有些左右為難,他招來內閣其他閣老商議,有的說皇帝如此針對言官實在不妥,言官本就有風聞奏事之權,哪裡有用這樣罪名貶斥的?這不符合朝廷規矩。也有的說這個事是皇帝用遼東巡撫來和內閣進行交換,反正僅僅隻是五個七品言官而已,而且這幾個言官中好幾個都是投機取巧之輩,並非東林黨人,貶斥就貶斥了,給皇帝一個麵子無妨,隻要王化貞的巡撫位到手,對東林黨來說並沒有損失。
另外,還有人提出,皇帝這麼做也不是什麼壞事,何況旨意從司禮監下達,這個事鬨大了或許是件好事。眼下司禮監的權利漸大,魏忠賢隱隱有了內廷第一人的跡象,閹黨向來和文官集團不對付,他們反而可以借用這事攻擊閹黨,向天下告知皇帝受閹黨蒙蔽,挑動朝野攻擊司禮監,對文官集團尤其是東林黨有利無弊。
關起門來討論了一天,最終還是劉一燝拍板,同意了皇帝兩道旨意,由內閣行文正式下旨。
第二日旨意下達,五位言官如喪考妣,他們怎麼都沒想到自己隻是彈劾熊廷弼卻遭受了如此嚴重結果。
尤其是被革職的姚宗文更如五雷轟頂,十年寒窗好不容易考中進士當了官,辛辛苦苦爬到給事中的職位,可一日之間就丟官罷職,成了個平頭老百姓,整個人都不好了。
姚宗文不是東林黨,他是浙黨骨乾,和之前首輔方從哲是一黨。
當初彈劾熊廷弼並非黨爭,而是因為他和熊廷弼的私人恩怨所至,這個恩怨說起來也很有意思,因為之前姚宗文受方從哲派遣去遼東視察,到了遼東後一向貪婪的姚宗文直接向熊廷弼索賄不成,反而被熊廷弼當麵痛罵一頓。
就這樣,姚宗文和熊廷弼結下了梁子,等萬曆駕崩後,姚宗文迫不及待地就跳了出來,意圖拉上東林黨一起彈劾熊廷弼,而且最終也彈劾成功了,導致熊廷弼去職,由袁應泰接替遼東經略。當消息傳來後,姚宗文彈冠而慶,在府中大笑連連,說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熊廷弼再如何高傲,當年看不起老子,現在不也落到了老子手裡?
可誰想風水輪流轉這話說的一點都沒錯,這才過了多久遼東就出事了。袁應泰在遼東大敗,遼東一片糜爛,天啟再一次啟用熊廷弼。得知此事後姚宗文心裡就一直忐忑不安,生怕這一次官複原職的熊廷弼找自己麻煩。
這些日子姚宗文低調做事,絲毫不敢出頭,隨著時間的推移,等熊廷弼去了遼東任職後這才漸漸放下心來。在他看來這個事就算過去了,可怎麼都沒想到,突然間天就塌了。
當聖旨下來,姚宗文兩眼一黑,差一點就當場暈過去,好不容易在家人的大呼小叫之下掐人中的掐人中,灌參湯的灌參湯才緩過氣。回過神,姚宗文是捶胸嚎啕大哭,邊哭邊咒罵東林黨人無情無義,為一個區區遼東巡撫居然把自己給賣了。
在姚宗文看來,這完全就是東林黨打擊異己的舉動,借著遼東巡撫的安排意圖討好皇帝,這才讓自己丟了官職。反正他不是東林黨人,再加上首輔方從哲已致仕,朝中也已沒了大佬依靠,自己就被當成了替死鬼給拋了出去。
一時間,姚宗文心裡沒恨皇帝,也沒恨魏忠賢,反而恨起了兩人,一人就是遼東經略熊廷弼,在他看來也許是熊廷弼不久前離京時在皇帝麵前說了自己壞話,從而讓皇帝記住了自己。
第二人就是東林黨的首輔劉一燝,不僅是劉一燝,還包括東林黨一派。這些混蛋簡直不是東西,當初自己第一個跳出來彈劾熊廷弼他們一個個叫好,可現在卻把所有責任全推到了自己頭上,分明就是過河拆橋排除異己。
越想,心裡越有恨意,姚宗文氣得牙癢癢的,發誓隻要自己有一口氣在,一定要報此仇。
說乾就乾,姚宗文雖然官職不高,當的也是言官,可這些年靠自己的手段私下撈了不少錢。他姚宗文是清流卻不是什麼清官,當年和熊廷弼不合就是因為索賄不成的緣故,所以他的家底還是蠻厚的。
現在上麵沒了大佬依靠,東林黨又針對自己成了自己仇人,熊廷弼是遼東經略手握大權,憑他一個丟官罷職的人如何有能力對付?想來想去,姚宗文決定找新的大佬依靠,而滿朝上下看了一圈後,唯一能夠依靠的也隻有這些時日嶄露頭角聖眷甚深的魏忠賢魏公公了。
為了重新起複有報仇機會,姚宗文咬牙托人找關係給魏忠賢送銀子打點,虧得他多年貪汙手裡的錢財不少,總算花了大半家底這才見到魏忠賢。
一見麵,姚宗文也不顧自己進士身份,衝著魏忠賢磕頭就拜,口稱自己受了東林黨陷害,求魏公公為自己做主。
魏忠賢對於姚宗文這人雖早有耳聞,也知道他是浙黨領袖,但還是第一次見麵。原本他是不想見的,可頂不住姚宗文送的錢不少,看在白花花的銀子的份上,魏忠賢勉強答應一見。
但沒想這一見麵卻看到了姚宗文的另一麵,魏忠賢本就是市井出身,又在宮中混跡多年,察言觀色和辨人的本領頗有幾分。原本以為姚宗文既然是言官,作為言官再怎麼樣風骨總有幾分。可誰想姚宗文哪來什麼風骨?就和一條走投無路的癩皮狗一般,見麵後非但對自己恭恭敬敬,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訴認錯,口中更是對東林黨極度不滿,口口聲聲把東林黨上下罵了個狗血淋頭,這反倒引起了魏忠賢的興趣。
朝堂之上,東林黨一家獨大,內閣之中也是東林黨掌控。魏忠賢很清楚天啟皇帝讓他掌握司禮監的用意,無非就是和文官集團爭權,而文官集團中最大的對手就是東林黨。
東林黨崛起萬曆年間,這麼多年下來氣候已成,不僅是朝堂,就連地方東林黨也是根深蒂固。魏忠賢雖說已掌控了司禮監,成了實際上的內相,可相比強大的東林黨而言,魏忠賢魏公公如今還沒有和東林黨直接抗衡的資本。
這些日子魏忠賢一直暗中積蓄力量,拉攏各派,做好未來和東林黨爭奪的準備。可畢竟時日過短,魏忠賢眼下還沒這個能力。有句話說的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魏忠賢打心底是看不起姚宗文這種家夥的,這個家夥非但是個軟骨頭,而且還是個貪汙犯,是徹頭徹尾的小人。
不過話說回來,小人也有小人的作用,魏忠賢是個太監,太監和文官集團天生就不對付,文官集團很少有看得起太監的,在這些讀書人眼裡,他們這些太監是先天殘缺之人,是禍國殃民的閹黨。
如果想要對抗東林黨,僅僅靠司禮監和東廠根本就不可能,朝堂上也必須有自己的人在,這樣的話才有機會和東林黨抗衡。
這些日子魏忠賢也是這麼乾的,拉攏了不少失意的文官和東林黨不對付的其他派彆官員漸漸形成小團體。這些人大多也都是小人,其中好人根本就沒幾個。不過沒關係,不管君子還是小人,隻要有用就成,這些人在魏忠賢的眼裡都是工具罷了,現在跪在自己麵前哭訴的姚宗文同樣也是如此。
想到這,魏忠賢耐心聽完了姚宗文的哭訴,非但沒有訓斥他,還和顏悅色安撫了他幾句。
見魏忠賢如此和善態度,姚宗文心中頓時起了希望,他當場對魏忠賢賭咒發誓,隻要魏公公能幫自己官複原職,魏公公就是自己再生父母,以後唯魏公公馬首是瞻,聯手對付東林黨。
姚宗文的態度讓魏忠賢尤其滿意,魏忠賢大度地表了態,讓他在京好好呆著,幫自己私下收集東林黨的一些確鑿罪證,如今幫他馬上複職的可能性不大,畢竟皇帝的旨意剛下達不久,不可能再把旨意給收回去。
但這沒關係,等這個事過些日子平息下去,大家都不注意了,而且姚宗文也依自己的交代做出成績來,他魏公公就能在皇帝麵前幫他說好話,到時候彆說是官複原職了,或許升官也是有可能的。
有了魏忠賢的這麼一番承諾,姚宗文瞬間就和吃了大補丸一般活過來了,滿臉紅光精神抖擻,把胸脯拍的砰砰響,說自己也不說虛話大話,讓魏公公但看自己的表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