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都婚配了吧?”
“自是婚配了,不過小女兒前年才嫁出去,咱陪了六七貫的嫁妝哩。好在如今小兩口日子過得不錯,去年給咱生了個外孫,二女婿也知道孝敬咱。”
“大女兒呢?”朱元璋像普通人聊家常般地詢問。
李老漢神色一暗,道:“大女兒十餘年前就嫁人了,那時家裡窮,婆家也窮,大女兒懷上後沒照顧好,難產,婆家保住了孩子,可咱大女兒卻沒了。”
“可憐她三四歲就開始幫著家裡乾活兒,去了婆家也受累,懷孕還幫著鋤地···一點福沒想到人就沒了。”
“咱心裡有怨氣,如今跟大女婿家都不怎麼來往了,也就逢年過節,大女婿會帶著外孫過來一趟。”
朱元璋沒想到隨口一問,竟扯出李老漢這麼件傷心事,這讓他想起了兩個因難產去世的妃子,一時也頗為傷感。
“李老弟,人死不能複生——好在如今你家日子過得不錯,二女兒也有個好歸宿,看開點吧。”
“黃員外說得對,人生就是有許多坎兒,甭管邁沒邁過去都得看開。”
兩人說著,又乾了一杯。
“李老弟的兒子、兒媳呢?”朱元璋又問。
“兒子在附近的采石場打工,女兒則在州城裡的紡織廠做織工。”
朱元璋微微點頭,笑道:“李老弟有福氣呀,兒子、兒媳竟都能賺錢,尤其是那紡織廠的織工,聽說賺得可不少,怪不得能蓋起這三間大瓦房。”
李老漢道,“要說這算有福氣,咱村裡有福氣的多著呢——說起來也是托洪武皇爺的福,不僅趕跑了欺壓咱們的韃子,還讓咱老百姓的日子越過越好。”
聽見這話,屋內的李貴、侍衛將官乃至劉長安、劉若月都麵色古怪。
朱元璋卻是心裡暗爽:這種被老百姓當麵誇讚的感覺真不錯!
李老漢則繼續道,“就說那采石場的活兒,咱年輕時也乾過。但那時采石場的活兒一個是難得——當時滁州的采石場可沒現在這麼多,若有正經雇人的,十裡八鄉的漢兒都搶著去乾。”
“但哪怕是正經的采石場,一個月也才能賺個百十文,還不管飯。”
“這還算好的,若是倒楣被騙進了那東家黑了心肝的采石場,就淪為礦奴了。彆說賺錢養家,要不了幾年人都沒了。”
“如今官府對采石場管得嚴,甭管官家的、私人的,采石工一月薪酬都不低於一貫,好些還管吃、管住。”
“最主要的是如今采石場多,雇工多,不然咱家那小子未必能撈到這份工。”
朱元璋聽得麵露微笑,隨即問:“那滁州這邊如今可還有黑采石場?”
“瞧黃員外這話說的,啥時候會沒黑礦場?隻不過多與少罷了。如今雖官府查的嚴,但咱聽說深山裡麵還有幾家。”
說到這裡,李老漢下意識看了眼門外,隨即指了指上方,壓低聲音道:“都是上麵有人的,聽說有的還跟勳貴家有關係哩。”
“這樣啊。”朱元璋老眼微眯,閃過一抹不易覺察的寒光。
李老漢接著又低聲道:“其實黑采石場還不算啥,咱聽說山裡還有那黑金礦,說是進去一趟要能活著出來,至少能賺個百十貫!”
“咱家那傻小子曾想去來著,讓咱給攔下了——有些錢有命賺未必有命花呀。咱家日子如今過得比十幾年前不知好了多少,要懂得知足。”
聽了這番話,朱元璋眼神更加森冷了。
如果說黑采石場是小事,那麼黑金礦就是大事——大明的金礦隻有朝廷能開采,民間私人開采就是偷盜國家的錢財。
回過神後,朱元璋吃了幾口炒雞蛋,問:“李老弟怎麼不說兒媳的事兒?”
“兒媳?”李老漢大約是酒喝多了,老臉紅著道,“咱都不好意思說——她那紡織手藝還不如咱渾家呢,沒成想竟也能被那紡織廠招上,還一個月開給兩貫多的薪酬。”
“咱之前雖然奇怪,卻也沒多想,隻當遇到了好東家。後來才知道,那紡織廠負責招工的管事就不是個東西,專門挑年輕、好看的姑娘招進去,好占便宜。”
“知道這事後,我就想讓兒媳辭了那份工,可兒媳非要說,隻是廠裡少數幾個姑娘跟管事勾勾搭搭,大多數女工都是做正經事,她也是做正經事的。”
“黃員外,你說說,廠裡有那麼個管事,裡麵女工的名聲怎麼好得了?果然,沒過多久咱就聽見村裡人笑話咱家兒媳紅杏出牆,老臉都沒地兒擱了。”
“要不是念著她是兩個孩子的娘,咱也到廠裡仔細打聽過,她確實沒摻和那些不好的事兒,早就讓兒子把她休了!”
朱元璋皺眉道,“你兒媳既是正經做事,那也怪不得她,該怪那勾引女工的管事——你們怎麼不找東家說道?”
李老漢搖頭,“那人是東家的小舅子,他不會管的。”
朱元璋又道,“那人可曾與已婚婦女通奸?若有此類事,大可上官府告他。”
李老漢又搖頭,“這咱就不知道了···就算有,咱小老百姓也不好為這點事去告他呀,不值當。”
朱元璋跟李老漢這邊吃得慢,其他人那邊沒聊天喝酒,卻是沒多大會兒就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