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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望仙,將仙人看作無所不能,然則即便是仙人,也會心懷畏懼,駐足不前,就像這琅嬛仙府,小慕雖托她辦事,自己卻無能為力,先時與她在二十一層相逢的許多試煉者,也不知有多少人折戟沉沙,無法再往前一步。
當日她若有這等境界,說不定能救下陳淩波與驚秋師兄弟的性命,而孤光欲雪若早知她能一躍突破玉成境,說不定也會忍一時之氣,不與她起衝突。
再往前回溯,若是現在的她回到若乾年前,說不定還能救下長安城免於戰火蹂躪,護住李漓和鄭蘆娘安穩一生,說不定能與祝玄光並肩對抗天局,力挽赤霜山狂瀾,涉雲真人或許依舊有自己九死不悔的選擇,方清瀾和於春山卻是可以救的……
但沒有如果。
噬神鏡已碎,正如人生永遠無法回頭的決絕,她隻能繼續往前走。
好在,所有犧牲並非鏡花水月,眷戀與溫軟總有歸處。
如故劍若有所覺,劍光微涼而柔軟地纏繞著她的手腕,許下生死與共的諾言。
她握緊了劍,在轉輪上乾支相契,光暈鋪天蓋地灑下來時,踏出屬於自己的一步。
站定,佇立。
她不急於作出判斷,待刺目光芒漸漸褪去,方才睜眼。
謝長安禁不住流露出微微的詫異之色。
她站在岸邊,看著不遠處的河水流淌,以及背對著她,坐在岸邊的人。
是墨城。
即將麵對上界戰力數一數二,尤其是對她抱有敵意的一位上仙,謝長安預想過許多光怪陸離奇詭困難的處境,甚至不排除自己剛落腳就要麵對刀山火海種種困境,唯獨沒有料到是這樣平淡而尋常的開局。
“你來了。”
墨城沒有回頭,似乎一直盯著河麵,旁邊還有一杆魚竿,一頭插在石縫中,另外一頭落在水下,魚線時不時微微下沉,蕩起漣漪,很快又鬆開跑遠,仿佛水下獵物在調戲逗弄漁翁。
“我來了。”
一瞬間,謝長安調整好心態,走過去。
“坐。”
對方隨手一引,邊上憑空多出一張石凳。
她坦然坐下。
該來的總是要來,如果石凳是第一關,不會因為她坐或不坐,就能避開。
墨城:“你遇到戒真了嗎?”
謝長安:“遇見了。”
墨城:“你既能從她那裡過來,她肯定會告訴你,這一層是我在。”
謝長安:“她的確說了。”
墨城:“你還是來了。”
謝長安:“我想往上走,而不是止步於二十三層,即便避開上仙這裡,前方風刀霜劍,也不會有絲毫容情。”
墨城微微側首,目光在她額間停留了一瞬。
“你是以造意勝過戒真的嗎?”
謝長安謹慎道:“隻是僥幸,並非勝過,我麵對的戒真上仙,畢竟隻是本尊的化身之一,若真正對上本尊,依舊是沒有勝算的。”
墨城頷首:“你的造意,比上次在雙月崖,想必已經有了自己的感悟。”
謝長安暗自警醒,但對方話鋒一轉,問了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
“你可通樂理?”
謝長安:“談不上通,以前耳濡目染,學了點皮毛。”
墨城手中多了一支竹笛。
“我吹一曲,你若能明其中曲意,便算你通關。”
她並沒有因此鬆一口氣,以對方修為境界,這一曲必不簡單。
“仙君請。”
起調悠然平和,如目光從狹窄步向開闊,長夜落幕,天光乍現,層雲起伏,千山渺渺。
自此長空一目,承奔禦風,令人大有天地蒼茫,無處不可托懷藏隱之感。
調子從未聽過,確是極好的曲子無疑,但她不敢放下戒備,依舊留心音符走向,以防對方隨時發難。
墨城似乎沒有察覺她的心思,即使察覺也不會在意,他自顧低頭吹奏,第一遍既罷,又是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