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是一個小插曲,並沒有破壞張潮的心情。待人群散去後,張潮掏出早就準備好的1000塊現金,硬是塞給了村長,自己則是拎著蛇皮袋和折迭桌上了樓。
等房間裡桌子一支,生活用品一擺,新被褥一鋪,這個房間頓時有了點家的味道,不再是個臨時住所。張潮滿意地掃看了一遍房間,才上床沉沉睡去。
一夜無話。
清晨,張潮在一陣“咯噠~咯噠~咯噠”的清脆聲響裡醒了過來。他揉了揉睡眼,起身洗了把臉,穿上衣服就下樓了。
然後隻見樓下村委會門口的空地上,聚集著十幾匹馬,一些年輕人和半大的男孩,有的牽著馬,有的騎在上麵,顧盼自如,神氣極了。
張潮一時間不敢相信眼前的場景,以為自己起猛了,出現幻覺了,都想回去再睡會兒。
但是村長的一句話讓他確定自己還在現實:“我們的馬兒不錯吧?”說罷驕傲地看著張潮。
張潮腦子一時還轉不過彎來,一臉懵地問道:“這……是不錯——村裡怎麼會有馬?”
村長笑嗬嗬地道:“端節要到了,我們各村都要開始準備祭祖、賽馬了!”
張潮驚訝道:“端節?”
村長解釋道:“端節,就是我們水曆的新年,和你們漢人的春節一樣,是一年的開端……”
村裡無網,查不了資料,張潮聽了村長和其他孩子說了老半天,才知道端節的“端”,就是“開端”之意。“端節”是水族自己曆法新年之始,有慶賀豐收、辭舊迎新的意義。
水曆端節的時間約相當於農曆的8到10月,前後曆時一共50多天。當然不是每個地方的水族人都連過50多天節,而是按照地區分批過節。以前分9批,現在分7批。
最近馬上就要輪到什雷村了,所以大家都開始了過節前的準備。
除了和漢人一樣,新年需要祭祖之外,水族還有在端節賽馬的習俗。隻不過村裡地方小,養馬撒不開,所以這些馬兒平時都養在海拔更高的草甸帶,等快過端節了,才從山上趕下來,讓騎手們熟悉一下馬性。
張潮對這樣的習俗大感興趣,湊近了觀察馬兒。發現這些馬並不是電視裡那些“高頭大馬”,個頭並不算太高,應該屬於山地馬。(這兩年旅遊業發展,都是高高的專業賽馬了)
看來這裡過去的交通往來,尤其是貿易,應該多用馬匹進行,所以保留下了這樣的傳統。
張潮有些怯生生地問道:“能讓我試著騎一下嗎?”說罷用期待的目光看著村長。身為福海人,坐船是常事,但騎馬就比較稀罕了,張潮挺想體驗一下的。
村長為難道:“騎馬怕是有點危險哦!”
張潮自信地拍拍胸膛:“不怕!我過山車都敢坐,還怕騎馬?”
村長雖然不知道過山車是什麼,但也看出了張潮的決心,於是沉吟了一下,然後朝著馬隊後麵招了招手,說了句什麼。然後就見到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牽著一匹個頭可能還沒有張潮高的小矮馬走到前麵。
張潮:“……”
村長對少年道:“你帶著你張叔叔去田裡走兩圈嘛。”然後又對張潮道:“這匹馬脾氣好,不會把你甩下來。”
張潮知道村長說的是實情,又實在想體驗策馬奔騰的感覺,於是就跟著少年,來到了村裡最大的一片田地裡。稻子早就收割完了,就是稻茬都翻到了土地下麵,等待來年的耕作,現在用來走馬正合適。
少年會說普通話,耐心地教導張潮:“你先摸摸它,讓它熟悉你,這樣才會讓你騎它。站在它的側麵,千萬彆站後麵……”
張潮依言開始在側麵撫摸馬兒的鬃毛和脖頸,感受著它的體溫和柔順的毛發。這匹馬應該剛剛被洗刷過,棕黑色的皮毛在陽光下泛著油光,鼻子裡不時打一聲響,四蹄也不安分地踏動著。
這是張潮第一次這麼近距離接觸這麼大的生靈——動物園裡拿甘蔗喂大象不算——內心浮現起一種很特彆的感慨。
馬,作為與人類相伴數千年的大型動物,已經融入到幾乎所有主流文明的曆史和文化當中。
從趕著馬馱運貨物,到駕著馬車到處遷徙,再到騎著馬相互爭戰……對馬的珍惜和敬畏,已經融入許多民族的血脈當中了……
“你還騎不騎哦?”少年看張潮光摸不騎,覺得奇怪極了,不禁發問道。
張潮訕笑著道:“騎,騎,當然騎。”然後心裡又給了自己兩個耳刮子,罵道:“不許犯文青病!”
少年道:“現在它不怕你了。你這樣,一手抓著韁繩、一手扶著馬鞍的另一邊,然後把一隻腳插進馬鐙裡,再用力把自己蹬起來,跨到馬鞍上……”
張潮一邊記著少年教他的動作要領,一邊深吸一口氣,心想自己好歹曾經也是馳騁球場的運動少年,上馬這點事不算什麼……
抓韁繩、扶馬鞍、踩馬鐙……上馬!
張潮順利的一屁股坐在了馬背上。馬兒隻是稍稍朝側麵走了兩步,並沒有躁動著想把它甩下來。
張潮鬆了口氣——和上自行車差不多嘛——可往下一看,心又提到嗓子眼了:自行車可沒有這麼高!
張潮一緊張,就下意識的要抓緊韁繩。教他騎馬的少年也是沒有經驗,沒有幫他挽住馬兒。
馬兒得了韁繩的指令,就撒開蹄子慢慢活動了起來。這一活動可不得了,張潮就像坐在了海浪上,身體不自覺地開始跟著起伏。
亂了方寸的張潮憑借著身體本能,使勁兒地要去對抗馬兒奔跑時那種自然的律動。結果越對抗越不穩,越不穩韁繩就拽得越緊;韁繩拽得越緊,馬兒就跑得越快;馬兒跑得越快,馬背上的起伏就越大……
張潮隻覺得自己不是在騎馬,而是風浪中的一艘小船,不斷被越來越高的浪頭拋向空中。
少年在旁邊急切地喊著什麼,但是張潮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他的五感被眼前的馬兒全部占據,全然不屬於他自己。
不知道過了多久,少年終於趕上了繞著圈溜達的馬兒,從張潮手裡奪過韁繩,一陣安撫過後,馬兒才終於安靜地停了下來。
張潮滿臉煞白地從馬上下來,驚魂未定地道:“這馬……這馬,怎麼突然就跑起來了。”
少年一邊摸著馬脖子安撫馬兒,一邊奇怪地道:“跑起來了?它剛剛沒有跑啊,跑的話我怎麼追得上。它就是比較快地走了一圈。”
張潮:“……”
少年耐心地道:“你騎馬的時候,腰太硬了。你不能覺得馬和你是兩個,你要覺得馬和你是一個。像這樣……”
說著,他就利索地翻身上馬,雙手一抖韁繩、雙腿一夾馬腹,馬兒就由慢到快,小跑起來。剛剛張潮騎起來還像是失控小船的馬兒,在少年的胯下服服帖帖,乖巧地像剛被老師表揚過的好學生。
張潮:“這就是人馬合一嗎……”
少年沿著稻田的邊緣跑了兩圈,又回到張潮麵前,翻身下馬,把韁繩又遞給張潮。
張潮鼓足勇氣,接過韁繩,再次上馬。這次有了經驗,沒有那麼慌亂,但是仍然不敢讓馬兒提速,隻能讓少年牽著馬帶著他走了一圈。
這哪兒是學騎馬,不就是景區50塊一次的收費項目麼……
張潮始終沒有學會在馬背上如何放鬆自己,始終在用力與馬兒對抗,自然不敢讓馬兒跑起來。最後隻能灰心喪氣地下馬,把韁繩交還給少年,沮喪地道:“看來我騎馬沒天分。”
這時候村長來到張潮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沒事。沒有誰是一生下來就會騎馬的嘛,我們這些馬兒要呆上十幾天,你想騎了就找他。”
張潮點點頭,心有餘悸地先回去喝口水、吃個早飯定定神。
等吃過早飯,張潮也緩過神來了,又找到村長問道:“‘端節’要做哪些準備,我能幫上什麼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