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潮並沒有著急。
從《收獲》雜誌的劉鵬濤不斷發給他的“捷報”來看,不到半個月時間,就已經賣出了50萬本,已經是平日裡近10倍的銷量。
如果不是雜誌社早有準備,估計又會出現當初《花城》短時間內斷貨的窘境。
不過也由於互聯網的日漸發達,《最後一課》字數又比較少,所以很快就能在網上搜到各種「手打版」「掃描版」,而且就堂而皇之發布在「百度貼吧」的「張潮吧」裡。
不管是發布者還是閱讀者,都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妥。這年頭“互聯網精神”的核心就是“分享”。
所以總銷量方麵,估計很難打破4年前登載《少年的巴比倫》那一期《花城》。
所有跡象都表明,《最後一課》的後勁會很大,自己等著就好。
目前最重要的是,完成《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的取材。
前一陣,他就開始在龍華區的「天豐工業園」裡晃蕩,這裡有「千麗鞋業」「信安電子廠」「恒星微電子」……等大大小小數十家各種類型的加工類企業。
也就是俗稱“打螺絲”的流水線企業。
要說中國哪裡的女人密度最高,肯定是類似的工業園區。對體力要求不高的流水線相對來說比較喜歡招女工,耐心、細致、肯吃苦,關鍵很少惹事。
不像男工,年輕的基本都不太安分;年紀大的不是老油條,就是做不動了。
所以一到換班時間,比如傍晚,工業園和周邊的街區烏泱烏泱的全是女人。
剛出工廠門口,她們大多還穿著樸素的工服,不是白色,就是灰色、藍色,頭發也盤得嚴嚴實實,臉上全是站了十個小時、十二個小時的灰暗。
等她們魚貫進入各自的宿舍、出租屋,洗漱一番,換上自己的衣服,披散著濕漉漉的頭發,再次出現在華燈初上的街道上時,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無論是來自五湖四海的哪個角落,深圳這座城市都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她們的觀念——無論是生活的,還是審美的。
這時候炎熱的暑氣已經隨著太陽的西沉而漸漸消散,從塘朗山吹來的一股涼風,揚起了許多人的長發,將藏在發絲間、脖頸上的香味,送遍了街頭巷尾。
工業園褪去了白天冰冷、躁動的僵硬,披上了一層溫柔、曖昧的麵紗。
街道,小公園、小廣場、天橋下……處處都熱鬨起來了。無論是各色小店,還是各種地攤,都用鮮豔的燈光來吸引湧動的人流。
不誇張的說,街上70%以上是女人,像張潮這樣的年輕小夥子比熊貓還要稀少。
他的穿著、形象又不錯,吸引了不少異性的目光。不一會兒就有一個穿熒光綠吊帶裙的姑娘突然橫插到張潮麵前,直接上道:“喂,滿哥!你T恤好白哦,第二粒扣子要掉了。”
聽得張潮一臉懵,低頭看看自己胸口,扣子不好好的嗎?哪有掉的?
這個“呆萌”的舉動引得姑娘和她的幾個好姐妹哈哈大笑,隨即她掏出手機道:“幫姐姐試哈子新手機拍照功能咯?諾基亞N73咧!300萬像素!”
張潮這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搭訕,不過他並沒有走開,而是笑著道:“我長得又不好看,拍了也浪費你手機的內存空間。”
吊帶姑娘聽到張潮說話,眼睛一亮,眼神頓時變得水一樣,道:“拍一哈嘛,你去那邊站好,擺個POSE。”
這時候她的小姐妹們也開始起哄:
“王豔紅你又發騷!人家細伢子是說普通話的,怕是看不上你哦!”
“我和你說,你莫理她!她是湘西鳳凰來的蠱婆子嘞,上個月騙一個東莞仔拍了幾百張,腰都斷了……”
幾句擠兌下來,把叫“王豔紅”的吊帶姑娘惹“惱”,回身就開始追打自己的損友閨蜜:
“哎呀,你們莫嚼舌根!看我不撕爛你們的嘴!”
不過也隻是做做樣子,很快就又閃回張潮身邊,用帶了撒嬌的語氣道:“真的是要你幫忙……下周我弟結婚,家裡催我發張和‘深圳白領’的合影充麵子。
這裡其他人不是黑黑矮矮,就胖的胖、瘦的瘦,哪個也沒有你順眼。你就幫我這個忙,我好好報答你嘛!”
一邊說著,一邊手就要伸過來,準備把住張潮的胳膊。
張潮自然不可能答應她的請求,身子微微一側,把胳膊順勢一縮,躲開了王豔紅的手,然後笑著道:“拍照就算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說罷也不管王豔紅怎麼挽留,頭也不回的鑽進了人群,很快消失在茫茫人海當中。
開玩笑,他來這是為了取材的,不是當耗材讓人取的。
氣的王豔紅在原地直跺腳,然後一巴掌就拍在了一旁狂笑的閨蜜身上,惡狠狠地道:“都怪你們,壞了我的好事!這個小哥不是一般人,把到手可能一輩子不愁了!”
閨蜜打趣道:“什麼不是一般人?還不是兩個眼睛一張嘴,兩條胳膊兩條腿。”
“王豔紅,你搞笑哦,還想嫁給他?”
王豔紅歎了口氣道:“你們不曉得,他身上有種說不出來的氣質!八成,是個大學生!”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中若有所失。
她有種直覺,如果當時抓住了那個斯斯文文的年輕人的胳膊,自己的命運可能真的會改變。
這時另一個閨蜜開口了,打斷了她的思路:“大學生又怎麼了?現在大學生比池塘裡的青蛙還多,到處都找不到工作。他大學生還不是要和我們一樣來工廠打工。”
“人家說不定是做經理的……”
“那麼年輕,哪可能有經理讓他做……”
“說不定是老板的兒子呢?”
“你少看那個什麼「柒公子」的博客,整天做夢!”
……
張潮當然不知道他走開以後那些姑娘的討論,不過「王豔紅」的大膽搭訕也確實讓他頗為詫異。
雖然素知這樣陰盛陽衰之地,女性的膽子都比較大,但這麼直白也確實是他沒想到的。關鍵是他注意觀察了,剛剛的那場小風波,並沒有引起周邊人的關注,仿佛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