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潮在演講結束以後,隻在香港逗留了兩天,分彆給嶺大、港大的中文係學生做了兩個講座以後就回到了燕京。
不少香港的朋友都慫恿他趁著香港的房價低點入手“半山豪宅”“跑馬地花園”,都被張潮拒絕了。
雖然他知道香港的房子在往後幾年會迎來一波漲價,但是一來與內地房價上漲相比不值一提,二來他也不常來這裡,無論空置還是出租都比較麻煩。
有那閒錢還不如在隔壁深圳再買幾套。
不過這種拒絕在彆人眼裡就不一樣了——這是張潮對香港那些“劏房作家”們最後的溫柔,生怕買個大House刺激到各位。
等他回到燕京時,時間已經到了8月初,整個城市的氛圍已經完全不同,如同蒸籠上的饅頭,那叫一個喧騰熱鬨,比正午的太陽還要熾熱。
原因無他,第29屆奧運會要召開了。
作為中國人民期盼了幾十年的運動盛會,舉國上下的關注度是空前甚至絕後的,整個燕京也因此變了模樣,與張潮2004年剛來時大不相同。
開車在路上,處處能看到飄揚的五環小旗和福娃標誌;鳥巢體育館、水立方遊泳館更是成為了新地標,近乎於科幻的造型隨時會撞進眼簾。
張潮倒也買了幾場比賽的門票,不過都是籃球比賽的,這一屆的夢之隊還是很有看頭,另外中國男籃再次進入八強……
噓,這可不興對人說。
「潮汐文化」其他人沒像他這麼熱愛籃球,反而都買了110米欄的票,就想看著劉翔衛冕奧運冠軍。
張潮隻能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拒絕了,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張潮的神色是帶著憐憫和惋惜的……
不過在奧運會開始前,他還有一件大事要做,就是應《十月》雜誌社的邀請,給編輯們說一說《畫皮》這篇。
《畫皮》已經在《十月》雜誌手裡一個多星期了,刊發肯定是沒有問題,但是鑒於它帶給編輯們的迷思與困惑太多,導致對它的解讀分歧極大哪怕是主編王占軍也不能完全彌合。
這在文學雜誌社內部還是不太多見的,所以大家請王占軍出麵,希望在9月份正式刊發前,讓張潮談談創作過程和理念。
王占軍原本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張潮是否會答應自己的邀請——畢竟自己約稿可是被拒接了電話。
沒想到這次張潮答應得特彆乾脆。
時間就在周六早上,休息日,不過幾乎所有《十月》的編輯都早早來到了辦公室,期待著張潮的到來。
10點鐘,張潮準時出現在《十月》雜誌社的編輯室裡,穿著一身運動服,滿頭是汗,還背著一個網兜,裡麵裝著籃球,顯然是剛從球場來。
張潮是和王占軍一起進來的,一下就看到了滿臉通紅的徐暢暢,笑著道:“你就是「徐暢暢」吧?《畫皮》本來是想留給《青春派》的,但是我看到約稿信裡你的名字,覺得是個絕妙的巧合,乾脆就給《十月》了。
那時候我剛核對完稿子,再晚十分鐘就要給《青春派》發過去了。這要是放裡,就是俗得不能再俗的巧合——但需要講究邏輯,但現實不需要。”
王占軍也笑著道:“這就是‘無巧不成書了’。”
徐暢暢這才紅著臉訥訥地道:“我就說嘛,是巧合。——謝謝您對我的信任!”
張潮點點頭,表示不用謝,然後就在大家的簇擁下,來到會議室。
會議室的桌子上已經擺滿了瓜果梨桃,完全是個「茶話會」,張潮推辭了坐在主位的要求,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說吧,你們覺得《畫皮》哪裡還有問題?”張潮微笑著問道。
編輯們麵麵相覷,雖然之前肚子裡醞釀了無數問題,但是真等張潮坐在麵前,他們又有些猶豫了。
文學理論界有“作者已死”的說法,本質上是認為作品誕生以後其闡釋權不完全屬於、甚至是完全不屬於作者,而是交到了讀者手裡。
這裡的每一個編輯都至少是“精英讀者”,甚至有些本身就是作家,他們對《畫皮》雖有困惑,但畢竟見解更多,也有些害怕張潮一開口就把自己的理解給否定了。
再聯係到張潮那習慣性的雄辯……所以誰先來開頭就成了一個問題。
王占軍這時候倒不著急了,悠閒地吹了吹茶缸裡的浮沫,輕啜了一口熱茶,眼睛都不抬,完全把舞台讓給了年輕人們。
徐暢暢見前輩們都保持著奇怪的沉默,索性鼓足勇氣,先開口問道:“張潮……老師,我想問一問「徐暢暢」這個角色,你是怎麼構思的?”
張潮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覺得這個角色怎麼樣?”
徐暢暢聞言眼神中先是閃過一絲思考的猶豫,不過很快就開口道:“粗讀第一遍的時候,我覺得她拜金、虛榮、狡黠,是個比較符號化的人物,象征您設想的‘未來’裡,欲望的集合體。”
張潮微微點頭,示意徐暢暢繼續說下去。
徐暢暢頓了一頓,說道:“但再讀兩遍,我又有了完全不一樣的看法——我覺得她擁有極強的生命力,她那種張揚的欲望和虛榮,隻是披在她身上的偽裝——
本質上,「徐暢暢」是想通過一種近乎殘忍的方式積累財富,實現自己跨越社會階層的渴望。
她身無長物,既不漂亮,也沒有什麼才藝,更不會經營生意,甚至就連學曆都談不上。按照現在社會的運行規律,她幾乎沒有任何翻身的可能。
但是在《畫皮》當中,她卻能利用時代的‘機遇’,在網絡世界裡改變麵貌、身材,甚至‘擁有’了才藝,實現了這個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