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子,我就說,有種!”
張潮的話不僅讓現場陷入了山呼海嘯般的掌聲當中,就連電視機前的觀眾,也深深被他說的話共鳴了;同時也為張潮的勇氣感到震驚。
畢竟台上那些人,光看名字前麵的抬頭都足以讓普通人目眩神暈。張潮平時在文學圈裡“囂張跋扈”是人所儘知的,在商業圈也這麼“橫行霸道”還是第一次見。
關鍵是張潮不是在“血口噴人”,而是有理有據,還會講故事,觀感上就比那些喜歡喊口號的“大佬”好多了。
大家對互聯網會怎樣影響自己的個人生活,在這個時代感受其實是模模糊糊的,大部分人是隨大溜的覺得應該是件好事。
但是怎樣好,是不是全然好,則沒有什麼主見。
張潮用兩個故事把這背後的隱患給點出來了,頓時讓人有種醍醐灌頂之感。
2008年,絕大部分的互聯網公司都還處在跑馬圈地的階段,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手裡已經握著可以勒緊用戶脖子的繩索。
被張潮這麼一說,幾乎所有人都覺得自己脖子一涼……
接下來的內容就沒有什麼人愛聽了,甚至就連記者們都開始百無聊賴,就盼著趕緊結束,可以早點采訪到張潮。
畢竟他剛剛那些話太具有煽動性了,簡直打中了台上每一個“大佬”的七寸。
小撒此刻腦海中已經完成了無數次哲學三問:“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
台上的“大佬”們也分外煎熬,畢竟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很久沒有經曆過這種近距離打臉了。
偏偏自己還沒有辦法打回去。
輿論場上的嘴炮,台上十幾個人加起來不夠張潮一個人打的;生意場上的真槍實彈……他們還沒有瘋到拿自己的事業來給自己出氣。
「潮汐文化」的產品和張潮的影響力捆綁以後,絕對是塊硬啃要崩牙的石頭。
就這麼如坐針氈地過了十幾分鐘,眾人才如獲大赦地聽到主持人宣布活動結束,好幾個連互相握手都不握,頭也不回地就下台了。
不過記者們也沒能如願,他們剛一擁而至來到後台,就聽活動主辦方說張潮已經離開了活動現場,根本就挽留不住。
剩下的大佬也都拒絕了采訪,全都回酒店去了。
記者們麵麵相覷,心想這回去怎麼寫報道?一個想采訪的人都不在。
這時候有眼尖的記者瞥到小撒一臉疲憊地坐在後台一角,立刻抓住機會圍了上去,拳頭大的話筒就杵到了他的嘴邊:“小撒,作為今晚的主持人,張潮的精彩發揮也有你的一份功勞,請問你對他的觀點有什麼看法?事先你們溝通過嗎?”
小撒聽到後麵眼睛都要從眼眶裡瞪出來了,驚恐地看著眼前的記者,連聲道:“我沒有,我不是,彆瞎說!”
說著逃也似的躲進了自己的化妝間。
……
且不說小撒如何狼狽,張潮的發言如同一塊被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漣漪一層一層地泛開,從文學到商業,從身價百億到身無分文,無不被卷入了這場「互聯網商業倫理」的論爭當中。
好幾家行業巨頭公司,都不得不通過公關部向社會進行了承諾;
有關部門也表示,會密切關注互聯網經濟的健康發展;
不少活躍的資深網民,紛紛開始製作教程,教育那些“小白”如何識破網絡套路……
這時候,張潮在《十月》雜誌社的那場座談會才真正開始被人重視,那一句「文學隻做兩件事:第一,證明危機存在;第二,證明人類配得上這種危機。」更是席卷了整個文壇。
一時間不管是象牙塔裡的教授、大學生,還是蝸居在陰暗地下室裡寫稿的文藝青年,又或者是單純喜歡文學的讀者,都在傳誦、議論這句話。
除了它本身的言語力量外,更關鍵的是張潮正身體力行,不僅用作品,還用個人的信譽、影響力,為這句話背書。
這樣的作家,怎麼能不讓人為之傾倒?
哪怕是最苛刻的張潮的批評者,現在都無法找出他在這件事上的黑點。
他是真敢寫,也真敢講!
而《畫皮》這篇那個看起來荒誕的結尾,則讓許多人看了又看——
【我對著鏡子畫最後一道眼線時,手術疤痕在發際線處隱隱發癢。這是第三次修複留下的痕跡,像條透明的蜈蚣匍匐在頭皮深處。直播間背景換成了純白色,運營說這叫“至臻無瑕模式”,能讓我這張價值三十萬的臉部輪廓顯出神性。
彈幕開始滾動時,我下意識去摸聲卡開關——直到摸了個空,我才恍然想起變聲器已經植入了我的聲帶,我再也無需按動開關才讓聲音變得甜美、性感。
美顏參數自然也無需再調整——它就在那裡,我的私人定製,可以覆蓋我臉龐和身體的每個角落,無論動作幅度多大,都可以不露絲毫破綻——我再也不用在吃麵條的時候捂住自己的嘴了。
可當我傾身去拿水杯時,似乎依然能感到矽膠填充的胸骨,被撞出了悶響。
為什麼明明已經整到“完美無瑕”,卻還要用軟件修飾?
我已經擁有過幾張臉,我自己都記不清了。
“感謝‘清風明月’送的超級跑車!”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從人造聲帶裡流淌出來,像罐裝蜂蜜般均勻甜膩……
下播後我蜷在真皮沙發上數禮物流水,指尖掃過鼻梁時觸不到任何骨骼起伏。手機突然震起來,是老家表妹發來的消息:“姐,電視台要來拍你的成長紀錄片,二舅媽把豬圈砌上了磚牆、鋪了地板,說是你以前的練舞室。”
我走到落地窗前,浦東的燈火在玻璃上燒出萬千個光斑。對麵大樓的LED屏正在播放我的品牌廣告,那張被稱為“盛世美顏”的臉龐懸浮在夜空,默默注視著我。
抽屜最深處還藏著舊身份證,「徐暢暢」三個字蜷縮在泛黃的塑料膜裡。照片上的女孩有張浮腫的圓臉,右耳垂缺了個小口,像被咬過一口的糯米團子。去年冬天我去派出所更新證件時,戶籍警盯著屏幕上的新麵孔說:“整容證明需要院長親筆簽名。”
淩晨三點,我鬼使神差地登錄了舊賬號。「桃之夭夭」的直播間還掛著封禁公告,我虛擬形象穿的特效漢服早就過了時,煞白的臉像是僵屍。
那是我嗎?
那也是我。】
讀者們聯係著張潮在《十月》雜誌社的訪談,以及在互聯網大會上的訪談,不禁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
“你說的那些,真的都會發生嗎?”《青春派》雜誌社的編輯室裡,雙學濤有些困惑,忍不住向張潮提出了這個問題。
張潮正在悠哉悠哉的喝著茶,看著即將出版的新一期《青春派·大觀》——這是他這大半年第一次這麼認真看雜誌的樣書。
從今年下半年開始,《青春派》已經基本和《新芽》雜誌完成了業務上的切割,無論編輯、校對、出版都完全獨立,《新芽》雜誌僅僅保留了一部分股份。
加上三本期刊的投稿量都很大,所以編輯規模就極速擴大,辦公室整整占據了四合院一整個西廂房和一間耳房,滿滿當當塞了快十幾個辦公位。
不過這裡依舊保持了張潮在的時候的傳統,沒有專門設置主編辦公室,所有人都在一個空間辦公。
作為總編輯的馬伯慵,也隻比其他人多了一個書架而已。
現在這裡的許多人張潮都已經不認識了。
不過他們倒都認得張潮,看到這個傳奇人物終於出現在編輯室裡,不免都探頭探腦地看向他,也不免有些低聲的議論。
張潮倒是早就習慣了當猴子,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適。
聽到雙學濤的問題,他想了想,並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覺得發生好,還是沒發生好?”
雙學濤遲疑了一下才道:“我覺得還是,還是不要全部都發生的好……我還是很難想象,有一天有這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會沉浸入同一種生活方式當中。”
張潮聞言抬起頭,有些驚訝地看向雙學濤,看著這個有些瘦弱的東北小夥子,他的眼神清澈如水,此刻的迷惑就像水底下的濃碧色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