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波爐的轟鳴像代碼編譯失敗的警告聲,羅智的手指開始抽搐……
一連串的推送內容像是刺眼的霓虹燈照進了他的眼睛:
《底層女生逆襲指南:找個穩定男友是第一步》《程序員的隱藏優勢:踏實、專一、賺錢》《為什麼說IT男是最適合結婚的對象》《從月入3000到月入30000,我隻用了一招:嫁人》……
羅智的手開始顫抖。這些內容,無一例外地出現在周瑩瑩過去三個月的瀏覽記錄裡,時間點正好是在他們相識之後、正式交往之前。
羅智攥著手機,退後兩步,猝不及防地踢到了茶幾。疼痛感讓他清醒了一些,但內心卻如多米諾骨牌一樣開始崩塌。
……
他機械地打開電腦,輸入自己的管理員密碼,進入「全知之眼」的後台。輸入剛剛記錄下來的周瑩瑩手機的IMEI碼,很快就調出了詳細的行為分析報告。
屏幕上的數據流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冰冷而精確:
「用戶YY89757
行為模式:活躍型社交,經濟獨立度中等,情感需求強烈
地理軌跡交集用戶:LZ12458
空間重合度:78%(主要集中在居住區域)
推送策略:基於地理軌跡交集,增強關聯感知
內容偏好變化曲線:
2019/2/1:獨立自主型內容87%,依賴型內容13%
2019/3/1:獨立自主型內容64%,依賴型內容36%
2019/4/1:獨立自主型內容43%,依賴型內容57%
……
推送效果評估:用戶行為模式成功重塑,情感傾向性調整符合預期。
……
他關上電腦,在黑暗中坐了很久。透過窗簾的縫隙,城市的燈光像是一張巨大的網,將所有人籠罩其中。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正在做著自由的選擇,卻不知道這些選擇早已被精心設計好了。
……
夜深了,羅智回到臥室,看著熟睡中的周瑩瑩。月光透過窗簾,灑在她平靜的臉上。她看起來是那麼真實,那麼鮮活——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個微小的表情變化,都像是在無聲地告訴他:我是真實的,我的感情是真實的。
但理性的聲音在他腦海中回響:這一切都可能是被設計好的。「全知之眼」隻需要不斷強化特定的信息傾向,就能重塑一個人的價值觀和行為模式。你以為自己找到了真愛,實際上隻是掉進了自己設計的陷阱。
羅智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他不知道該相信什麼——是相信眼前這個女孩對他的感情,還是相信冰冷的數據和算法?
如果我們的相遇是被算法安排的,我們之間的感情還能稱之為愛嗎?
如果我們的每一步都在數據的指引下,我們還能說是自由的嗎?
羅智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感覺自己就像那個掛在風鈴上的木雕小人。
……
整座城市正在坍縮成一團巨大的神經突觸,每盞路燈都是閃爍的神經元,每條街道都是流動的梯度下降曲線。而他們不過是被新算法修正的兩個參數,在過擬合的溫柔牢籠裡,上演著命中注定的崩解。】
這一次,大家沒有陷入爭吵,而是放下稿子,久久不語;尤其聯想到剛剛李萬東上的“課”,內心更是像被紮了一針一樣——
難道自己將來也逃不過算法的操控?
“這就是……結局?”蘭婷從嗓子裡擠出了自己的疑問。
與“周瑩瑩”的戀愛,讓“羅智”以為自己逃出了「信息繭房」的套子;但他自己編寫的推薦算法「全知之眼」,卻將“周瑩瑩”關進了牢籠當中。
“周瑩瑩”能答應他,是因為「全知之眼」推薦的手機內容潛移默化地改變了她的思維……嗎?
張潮並沒有給出確定的答案。
“羅智”得知真相以後,到底會如何選擇——選擇與“周瑩瑩”一起走下去,還是分手;選擇繼續作為「全知之眼」的負責人,還是選擇離開……
這些張潮同樣沒有給出答案。
或者這本來就不需要答案。
《裝在套子裡的人》這篇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也完美呼應這個標題——這還隻是在之內。
之外,張潮可以說用幾個簡單的選擇,把《青春派》編輯室的每一個人都裝進了套子裡,隻是在的最後,他又溫柔把大家放了出來。
“未來,真的會有這樣的推薦算法出現嗎?”一個編輯小聲地問道。當然,她並不是在尋求答案。
徐峰忽然笑了一聲,自嘲道:“你們知道我的閱讀感受是什麼嗎——我竟然覺得其實生活推薦算法的包裹下,還不錯的樣子。
‘周瑩瑩’活潑開朗,與‘羅智’的木訥內向其實形成了很好的互補,其實他們就這麼生活下去也沒有什麼不好吧。
還有他的生活不也在算法推薦的文章、視頻指導下井井有條嗎?”
徐峰的話讓所有人沉默了。
這時候雙學濤開口了:“你隻看到了‘羅智’——他是一個有著高智商和很強的自控力、執行力的人。如果不具備這些條件呢?
比如《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裡的‘小楊’,你想想他的手機裡都會是哪些推薦內容呢?”
這句話說得人悚然而驚,就連徐峰也瞪大了眼睛,如夢初醒。
蘭婷喃喃道:“所以其實張潮的這些,內在其實是關聯得很緊密的——我們其實可以把其中人物放到不同的裡去設想他們的遭遇……”
雙學濤點點頭道:“是啊,這可能本來就是他的意圖……”
這時候敲門忽然響起,李萬東走了進來,手裡還拿著兩迭紙,問道:“剛剛又收到郵件了,他說讓你們再選一次……”
眾人愕然,都結束了,還選什麼?
李萬東揮了揮手頭的兩迭紙,說道:“他說,這篇還有一個‘開始’,和一個‘尾聲’,你們想看哪一個?
他讓你們馬上選,不要猶豫。”
會議室裡頓時陷入議論當中,過了一會兒,馬伯慵道:“舉手表決吧,希望看‘開始’的,舉右手;希望看‘尾聲’的,舉左手。”
說罷自己先舉起了右手。
會議室裡的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猶猶豫豫地各自把手舉了起來。
李萬東數了一下人頭,發現選擇“開始”的人更多,於是放下一迭紙,轉身就走。
眾人趕忙上前把紙分了,這個“開始”很短,隻有寥寥幾行字——
【夜裡11點的末班地鐵,23歲的羅智靠在端頭座位的扶手上,沉沉地睡著。一整天的簡曆投遞和麵試讓他精疲力儘。
他甚至都想不起今天自己要回到哪裡,更想不起明天要去哪裡。
一切夢想、野心、熱望,都像投入湖水的石頭一樣,靜默無聲地沉到淤泥裡。
他的手緊緊握著手機,屏幕卻還亮著,內容停留在他最後一次無意中的劃動——一個留著烏黑長發的女人,穿著白色的連衣裙,知性、優雅、大方,正念念叨叨地說著什麼。
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